日头爬到竹篱顶时,沈清辞正把晒好的野菊收进陶瓮。竹匾里的花瓣已经失去了晨露的水润,变得干挺,指尖一碰就簌簌落粉,带着晒透了的清苦香气。萧玦蹲在旁边翻晒艾草,木耙子划过竹匾的声音,和院外的蝉鸣搅在一起,成了盛夏午后独有的嘈杂。
“这艾草得晒足三天,”沈清辞往陶瓮里撒了把干燥的陈皮,瓮口立刻飘出混合着柑橘香的草木气,“去年晒得太急,潮气没走透,熬出来的药总带着点霉味。”
萧玦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木耙子往竹匾边一靠:“我去井里打桶凉水来。”他刚走两步,又回头指了指墙角的竹架,“你看那批金银花,是不是该翻个面了?”
竹架上的金银花晒得半干,白黄相间的花瓣蜷成了小团。沈清辞走过去,指尖拂过花团,触感粗糙发脆:“再晒两个时辰吧,现在翻容易碎。”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毒,蝉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像是在替这暑热喊冤。
萧玦拎着水桶回来时,桶沿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了闪,刚落在青石板上就洇成了小水洼。他把水倒进石缸,弯腰舀起一瓢,递到沈清辞面前:“先喝口凉的,看你脸都晒红了。”
凉水带着井壁的寒气,滑过喉咙时激得沈清辞打了个轻颤。她接过水瓢,瞥见萧玦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浸透,贴在身上显出肩胛骨的轮廓,忍不住道:“要不歇会儿吧,这么毒的太阳,别中暑了。”
“没事,”萧玦笑着摆摆手,拿起木耙子继续翻艾草,“这点日头算什么,去年在山里追野猪,正午的日头能把石头晒得烫脚,我不也扛过来了?”他说着手腕一翻,木耙子灵巧地将艾草拢成小堆,“你看,这样翻得匀,潮气散得快。”
沈清辞没再劝,转身去药房取了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些切碎的薄荷,是今早刚采的。她走到院门口的竹篱边,把薄荷撒在篱笆下的泥土里:“蚊虫多,撒点薄荷能挡一挡。”竹篱上爬着的牵牛花被晒得蔫头耷脑,紫色的花瓣卷成了小筒,倒让那些碎绿的薄荷显得格外精神。
“对了,”萧玦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往屋里跑,片刻后拿着个陶钵出来,里面盛着些暗红色的膏状东西,“前几日采的桑葚,我熬成了酱,放了些冰糖,你尝尝?”
陶钵里的桑葚酱泛着油亮的光泽,甜香混着果酸,一下子压过了药草的清苦。沈清辞用木勺舀了一点,舌尖刚碰到,眼睛就亮了:“比镇上买的好吃,没那么甜腻。”
“那是,”萧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守在灶台边搅了整整一个时辰,生怕糊了。”他说着又往她勺里添了点,“多吃点,这东西解暑,比喝凉茶管用。”
蝉鸣突然变了调,一阵高过一阵,像是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甜香。沈清辞舀着桑葚酱,忽然瞥见竹架下的阴影里,有只蜗牛正慢吞吞地爬过,壳上沾着片艾草叶。她忽然笑了,指给萧玦看:“你看,连蜗牛都知道躲阴凉。”
萧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笑出声:“它倒会找地方。”他放下木耙子,走到竹架边,小心翼翼地把那片艾草叶从蜗牛壳上摘下来,又轻轻把蜗牛挪到更阴凉的石缝里,“别在这儿挡路,小心被踩了。”
沈清辞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心里像被井水浸过的桑葚酱,甜丝丝的泛着清凉。她忽然明白,这盛夏的暑气里,最解暑的从来不是井水或凉茶,而是这份踩着蝉鸣晒药草、守着灶台熬果酱的寻常日子——笨拙的温柔藏在木耙翻动的弧度里,藏在陶钵递过来的温度里,藏在连蜗牛都被妥帖安放的细致里,像晒透的艾草,看似干枯,却在煲煮时,慢慢渗出最绵长的暖意。
日头偏西时,艾草终于晒得干透,萧玦用麻袋将其装起,沉甸甸的一袋,草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格外踏实。沈清辞把最后一批金银花收进陶罐,盖紧盖子时,听见萧玦在院角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和渐弱的蝉鸣交织在一起,像首不成调的歌谣。
“今晚煮艾草水沐浴吧,”沈清辞对着他的背影喊,“解解乏。”
萧玦的斧头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他响亮的应答:“好!再加点薄荷,你不是总说夜里被蚊子吵得睡不着?”
蝉鸣渐渐低了下去,暮色漫过竹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晒药的竹匾旁轻轻交叠。陶罐里的药香、陶钵里的酱甜、空气中的草木气,都在这温柔的暮色里慢慢沉淀,酿成了盛夏独有的、安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