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荷叶尖上时，沈清辞已经挎着竹篮站在荷塘边了。萧玦说的后山荷塘比想象中更僻静，连片的荷叶浮在水面，像铺了层淡绿的云，新抽的卷叶还打着旋，被风一吹，才怯生生展开半面。
“这边的荷叶最嫩。”萧玦从后面跟上来，手里拎着把小镰刀，刀刃在晨光里闪着亮，“刚展开的第三片叶，用来煮粥最清爽。”
沈清辞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水面，涟漪荡开，把叶底的小鱼惊得窜进了深处。“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她笑着问，“以前常来？”
“嗯，”萧玦低头割下一片卷叶，露水顺着叶尖滴在他手背上，“小时候娘总带你来，说你体弱，要多喝荷叶粥养着。”
沈清辞的动作顿了顿。关于“娘”的记忆像沉在水底的石子，平时碰不到，偶尔被搅起，才发现原来一直都在。她记得娘的手很软，总在煮粥时往灶膛里添柴，火光照着她鬓角的碎发，像镀了层金。
“那时候你总抢我的粥喝，”她捡起萧玦割下的荷叶，叶片上的绒毛蹭得指尖发痒，“说我的碗里糖放得多。”
“哪有，”萧玦笑着否认，却没反驳糖的事，“是你自己不爱吃甜，每次都偷偷把糖给我。”
两人沿着荷塘边慢慢走，萧玦割荷叶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刚展开的嫩叶。沈清辞跟在后面，把荷叶一片片放进竹篮，青绿的颜色渐渐堆成了小山。风穿过叶缝，带着水汽的凉，把远处的蝉鸣都滤得淡了些。
“对了，”沈清辞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李伯来说，村西头的老槐树倒了，压坏了半堵墙。”
萧玦割荷叶的手停了停：“是夜里的风雨太大了？”
“像是，”沈清辞点头，“他说那树有几十年了，小时候我们还在树洞里藏过弹珠呢。”
萧玦的嘴角弯了弯：“你总爱把最大的那颗蓝弹珠藏最里面，说要留给‘未来的新郎’。”
沈清辞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胡说什么呢。”
萧玦笑着躲开，却顺势提起了别的：“那墙得赶紧修，再过几日该下梅雨了，漏雨可麻烦。”他忽然想起什么，“要不下午我去看看？正好把工具房的木料清出来，够修半堵墙了。”
“我也去帮忙。”沈清辞立刻说。
“不用，”萧玦摇头，“你下午不是要去给张婆婆送药吗？她的咳喘该换药方了。”他把最后一片荷叶放进竹篮，“我一个人就行，修墙的活计，小时候跟着爹学过几招。”
沈清辞知道他的脾气，决定的事不爱改，便没再争：“那你注意些，别像上次修屋顶似的摔下来。”
“放心吧。”萧玦拎起竹篮，沉甸甸的荷叶晃出细碎的水声，“晚上回来给你做荷叶粥，放双倍糖。”
午后的阳光热得发黏，沈清辞提着药箱往张婆婆家走，路过村西头时，果然看见老槐树横在墙头上，枝桠间还缠着些干枯的红绸带——那是村里老人祈求平安系的，如今歪歪扭扭地垂着，像哭丧的幡。
几个孩童蹲在树桩旁，扒着树洞往里看，叽叽喳喳地吵着：“里面有弹珠吗？我听我爹说这里藏过宝贝。”
沈清辞走过去时，一个小男孩正伸手往里掏，被她拦住了：“别掏了，里面的东西早就被雨水泡烂啦。”
“可是我娘说，”小男孩仰起脸，眼睛亮闪闪的，“以前有个姐姐在这里藏过最漂亮的蓝弹珠。”
沈清辞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像被荷叶的绒毛蹭过。她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弹珠大概顺着树根钻进土里，长成会结果的树了呢。”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被同伴喊着去追蝴蝶，一群人闹哄哄地跑远了。沈清辞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路过工具房时，看见萧玦正把木料往板车上搬，阳光照在他汗湿的后背上，像涂了层油亮的蜜。
张婆婆家的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沈清辞推开门，看见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捶背，竹桌上的药碗空着，药渣已经凉透了。
“婆婆，我来啦。”她走过去，把新熬的药放在桌上，“今天换了方子，加了些枇杷叶，没那么苦了。”
张婆婆眯着眼睛看清是她，笑了：“清辞丫头来啦，快坐。早上看见玦小子在搬木料，是要修墙？”
“嗯，他说下午就弄好。”沈清辞给老人倒了杯温水，“您这咳喘得加把劲治，不然梅雨来了更难受。”
“老毛病了，”张婆婆叹口气，“倒是你们俩，从小就黏在一起，现在还这么亲，真好。”她忽然抓住沈清辞的手，布满皱纹的掌心很暖，“那槐树倒了也好，省得你们总惦记着树洞里的弹珠，人啊，得往前看。”
沈清辞心里一热，说不出话来。
傍晚回到家时，院墙上的缺口已经补上了，新砌的砖块泛着青灰色，和旧墙的土黄色泾渭分明，却莫名透着股踏实。萧玦正坐在门槛上擦工具，裤脚沾着泥，脸上却带着笑：“回来啦？粥在锅里温着呢，快盛来吃。”
沈清辞走进厨房，揭开锅盖，荷叶的清香混着糖的甜扑面而来。她盛了两碗粥，端到院里的石桌上，看着萧玦埋头喝粥的样子，忽然说：“张婆婆说，我们得往前看。”
萧玦抬起头，嘴角沾着点粥粒：“她还说什么了？”
“说我们从小就黏在一起。”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暮色里。
萧玦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糖渍：“那是因为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啊。”
荷塘的风顺着院墙飘进来，带着荷叶的凉，吹得桌上的油灯轻轻晃。沈清辞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老槐树倒了没关系，树洞里的弹珠不见了也没关系。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旧忆，就像荷叶粥里的糖，早已融进了日子的甜，不用刻意记起，也永远不会消失。
夜色渐浓，远处的蛙鸣和近处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沈清辞低头喝了口粥，甜意从舌尖一直漫到心里——原来最好的日子，不是留住过去的影子，而是带着回忆的温度，一起往前走着，把每一步都走成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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