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来得比预想中早了两日。清晨刚推开窗，就见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把院角的竹篱笆润得发亮。沈清辞缩回手，将半开的窗掩得只剩条缝，雨声顺着缝隙钻进来，淅淅沥沥的，像谁在耳边轻哼着调子。
“醒了？”萧玦端着个木托盘从厨房出来，上面放着两碗红糖姜茶，蒸腾的热气在冷玻璃上凝成了雾，“刚熬好的，驱驱潮气。”
沈清辞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她低头吹了吹浮沫，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在舌尖炸开，驱散了晨间的微凉。“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天。”她望着窗外的雨帘说，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投在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萧玦挨着她坐下，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落了灰的木箱上——那是去年从老宅阁楼里搬来的，一直没来得及收拾。“正好闲着，把那箱子打开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旧物件。”
木箱上的铜锁早就锈住了，萧玦找了把小刀，费了些劲才撬开。盖子弹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木和旧纸的气息涌出来，带着时光的味道。沈清辞探头去看，里面堆着些泛黄的书卷、几件孩童的小衣裳，还有个褪色的布老虎，耳朵缺了只，眼睛用黑线绣着，歪歪扭扭的。
“这是你小时候的吧？”沈清辞拿起布老虎，指尖拂过粗糙的针脚，“我记得你娘说，这是她第一次做针线活，缝完第二天手肿了好几天。”
萧玦凑过来看，嘴角弯了弯：“可不是，小时候总抱着它睡觉，后来被村里的狗叼走了，我哭了整整一天，你还把你的兔子布偶借我抱了半个月。”
“那布偶最后被你扯掉了耳朵。”沈清辞笑着回怼，又从箱底翻出个牛皮本子，封面上用红漆写着“启蒙杂记”，字迹稚拙，是孩童的笔体。翻开第一页，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扎着冲天辫，一个留着寸头，手拉手站在太阳下，旁边写着“我和阿辞”。
“这是你画的？”沈清辞抬眼问，指尖划过那行字，纸面已经发脆，却能想象出当年那个趴在桌上涂画的小男孩有多认真。
萧玦的耳根微微发红：“那时刚学写字，总把你的名字写错，后来先生罚我抄了一百遍，才总算记住。”他从她手里拿过本子，往后翻了几页，里面记着些零碎的事——“今日阿辞送我颗糖，是橘子味的”“阿辞被狗吓哭了，我把狗赶走了，她给我贴了片创可贴”“先生夸阿辞字写得好，我也要努力”……
一桩桩一件件，像散落的珠子，被时光串成了链。沈清辞看着看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原来那些以为被遗忘的瞬间，早就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还有这个。”萧玦从箱角摸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盒弹珠，红的、蓝的、透明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最底下那颗，是颗透亮的蓝弹珠，比别的都大些，上面还留着道细小的划痕。
“这不是……”沈清辞愣住了。
“树洞里的那颗。”萧玦拿起蓝弹珠，放在手心里转了转，“那年老槐树倒了，我去清理碎木时，在树根下挖着的。原来你没骗我，它真的钻进土里了。”
沈清辞看着他掌心的蓝弹珠，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约定——她说要把最漂亮的弹珠留给未来的新郎，而他当时抢过弹珠，说“等我长大了，就娶你”。那时的话稚气可笑，此刻听来，却比红糖姜茶更暖。
雨还在下，敲打着竹帘，发出沙沙的响。萧玦把弹珠放进她手心，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没动。他的手带着做活计磨出的薄茧，却格外安稳；她的手微凉，像浸了雨的玉。
“清辞，”萧玦的声音很低，混着雨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年在树洞里，我其实藏了封信。”
沈清辞抬眼，眼里满是惊讶。
“信上写，”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得像个等待评判的学生，“我想娶阿辞，不是小时候说着玩的，是真的想。”
雨声仿佛突然停了，周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沈清辞握紧手心的蓝弹珠，冰凉的珠子硌着手心，却烫得她心口发颤。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突然，”萧玦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但这些年，我没忘过。”
沈清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映着窗外的雨，映着竹帘的影，更映着她的样子。她忽然笑了，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意：“那封信……还在吗？”
萧玦也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卷，层层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比启蒙杂记里的工整了些，却依旧带着少年人的认真：“藏在弹珠下面，幸好没被雨水泡坏。”
纸上的字迹洇了些水痕，却依然清晰可辨。沈清辞一字一句地读着，仿佛看到了那个蹲在树洞里，一笔一划写字的少年。时光好像在这一刻折叠了，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一起，那些散落的旧忆，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都在这雨声里，慢慢清晰起来。
雨还在下，竹帘上的影子晃啊晃，像在为他们打着节拍。沈清辞把蓝弹珠放进铁皮盒，和那些旧弹珠放在一起，又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夹回启蒙杂记里。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来没被遗忘，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雨天，被重新拾起，被温柔安放。
萧玦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雨声隔着竹帘传来，变得温柔了许多。他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像雨滴落在花瓣上，轻得恰到好处。
“以后的日子，”他说，“我们一起记。”
沈清辞点点头，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了阳光和樟木混合的味道，那是岁月沉淀的安稳，也是未来铺展的温柔。窗外的雨还在织着帘，而窗内的人，终于把散落的时光，织成了属于他们的、完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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