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九月末的山城不走,连带着傍晚的风都裹着黏腻的热气。邓佳鑫抱着刚从打印店取来的声乐谱,拐进图书馆三楼时,眼角余光先捕捉到了那抹扎眼的亮黄色——不是校服外套的颜色,是更鲜活、像刚剥开的橘子瓣似的卫衣,正趴在靠窗的长桌上,笔尖在乐理习题册上划出细碎的沙沙声。
是黄朔。
这个名字在邓佳鑫耳边绕了小半个月。作为高二声乐社的社长,他总能从社员嘴里听到“高一那个转学生”的名字,说他识谱快、音准稳,连钢琴老师都夸他手型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可邓佳鑫真正记住这个名字,是上周社团招新时,少年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调音时指尖不小心勾到琴弦,弹出一串走调的泛音,他非但没慌,反而笑着抬头冲台下说“抱歉,弦还没跟我熟起来”,那点小失误反倒让他眼里的光更显生动。
“这里错了。”邓佳鑫放下谱子,指腹轻轻点在黄朔习题册的某一行。少年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橡皮屑,看见是他,耳朵尖瞬间漫上薄红,忙把笔攥紧了些:“邓、邓学长?”
“连音线的时值算错了,”邓佳鑫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支铅笔,在错题旁画了个简易的五线谱,“你看,八分音符加十六分音符,连起来应该是四分之三拍,不是一拍。”
黄朔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喉结轻轻滚了滚,小声应道:“我总把连音和附点搞混。”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之前听学长唱《逆光》,转音处理得特别好,我在家练了好多次都没找到感觉。”
这话让邓佳鑫愣了愣,随即弯了弯嘴角。他原以为高一的学弟都该是怯生生的,没想到黄朔会这么直白地表达喜欢。他把铅笔递过去:“转音要找气息支撑点,明天下午社团活动,你要是有空,我带你练气息?”
黄朔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突然被点亮的星星,忙不迭点头:“有空!我每天都有空!”说完又觉得这话太急,耳尖的红更浓了,低头假装整理习题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只要学长不嫌弃我学得慢。”
从那天起,图书馆三楼的第三盏灯成了两人的秘密据点。每天傍晚,邓佳鑫会提前把声乐社的资料整理好,黄朔则会带两杯热牛奶,一杯甜的、一杯无糖——他记得邓佳鑫上次说过,练声前喝甜牛奶会糊嗓子。他们有时一起做题,有时邓佳鑫会拿着谱子,一句一句教黄朔怎么处理歌曲里的情感,少年的声音干净透亮,像山间的清泉,总能精准地撞进邓佳鑫心里最软的地方。
十月中旬的社团汇报演出前,黄朔却突然蔫了。那天邓佳鑫在图书馆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少年背着吉他,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进来,卫衣帽子扣得严严实实,连平时总翘着的发梢都耷拉下来。
“怎么了?”邓佳鑫起身想帮他摘帽子,却被黄朔轻轻躲开了。少年把吉他放在地上,蹲在椅子旁,声音闷在帽子里:“我怕演砸了……昨天彩排,高音破了。”
邓佳鑫沉默了几秒,也蹲下来,平视着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灯光在少年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连平时亮晶晶的眼睛都蒙着层雾。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黄朔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受挫的小兽:“我第一次上台,忘词了,站在上面僵了三分钟,最后是社长把我拽下来的。”
黄朔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学长也会忘词?”
“怎么不会?”邓佳鑫笑了,指尖蹭过他眼下的泪痣,“谁都有出错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上次教你的‘气泡音找位置’?明天上台前,你对着后台的镜子练十分钟,我敢保证,你的高音能稳得像钉在墙上的钉子。”
演出当天,邓佳鑫站在侧台,看着黄朔抱着吉他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少年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先弹出一串轻柔的和弦,随后开口——是邓佳鑫教他的《小幸运》,改编成了吉他弹唱版。当唱到“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时,黄朔突然抬头,目光穿过台下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侧台的邓佳鑫身上,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要亮。
演出结束后,黄朔抱着吉他跑下台,不等邓佳鑫开口,就把一个温热的东西塞进他手里——是颗橘子味的糖,糖纸是亮黄色的,和他那天穿的卫衣一模一样。“学长,”少年的声音带着刚唱完歌的沙哑,却格外认真,“我没有破音。”
“我知道。”邓佳鑫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意瞬间漫开。他看着黄朔眼里的期待,突然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尖——还是热的,像第一次在图书馆见面时那样。
“以后,”邓佳鑫的声音比糖还甜,“图书馆三楼的第三盏灯,我都陪你一起等。”
黄朔的耳朵彻底红透了,却没有躲开,反而往前凑了凑,鼻尖差点碰到邓佳鑫的下巴。他小声应道:“好。”风从后台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桂花的香气,把少年的话吹得轻飘飘的,却又重重地落在邓佳鑫心里,像一颗种子,在初秋的夜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