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仁和医院心脏外科,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场与死神的拉锯战正在第三手术室内上演。
“体外循环准备就绪!”
“体温降至28摄氏度!”
“阻断钳!”
“手术刀。”
林晏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手中掌控的不是一颗濒死的心脏,而是一件需要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无影灯下,他修长的手指稳定得可怕,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迅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美感。粘连带被锐性分离,畸形的瓣膜被精准切除,人工瓣膜严丝合缝地植入……他就像一台最高效、最精密的手术机器。
“主任,血压下来了!”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多巴胺5微克/公斤/分钟,加快输液,注意容量。”林晏头也没抬,指令清晰明确,“准备除颤,能量20焦耳。”
“砰!”患者身体微微一弹。
“窦性心律恢复!”麻醉医生立刻报告。
三小时后,当林晏走出手术室,摘下沾血的手套时,门外守候的家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他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是惯常的、带着疏离的疲惫。作为全国心脏外科的巅峰,这样的场景他早已习惯。
但没有人知道,这位被誉为“鬼手”的顶尖专家,有一个全院皆知、却无人敢深究的怪癖——他从不接二次心脏手术。
凌晨两点,心脏外科主任办公室的灯还孤零零地亮着。林晏揉着发胀的眉心,试图驱散连续两台急诊手术带来的疲惫。桌上的病历堆得像小山,旁边那块“谢绝二次手术咨询”的指示牌,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沈聿靠在门框上,白大褂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深色洗手衣,领口微湿,带着刚从手术台下来的气息。他眼神锐利,像手术刀般直刺过来。
“林主任还在日理万机。”声音带着沙哑。
林晏抬眼,不动声色:“沈副主任,有事?”
沈聿踱步进来,目光扫过那块指示牌,嘴角勾起没有温度的弧度:“有个问题请教。为什么不接二次手术?以你的技术,那些‘二次粘连’、‘解剖结构复杂’,真的算无法逾越的风险吗?”
林晏指尖微蜷,语气平淡:“个人习惯。规避高风险,是对病人负责。”
“负责?”沈聿轻笑,逼近一步,眼神极具穿透力,“你是不敢接,还是怕在手术台上,看到当年……被你父亲丢弃在手术台上的病人?”
“轰——!”
林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站起,带倒了转椅,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中炸开。他想呵斥,喉咙却被扼住般发不出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四肢发麻。
他狼狈地转身,手肘撞翻了桌角的病历夹。
“哗啦——”
雪白的纸页如同被惊飞的鸟群,纷纷扬扬,铺了一地。
他隐藏了十年的秘密,那个关于父亲林景明——那位同样才华横溢,却因一场失败的心脏二次手术而身败名裂,最终选择自我解脱的心脏外科医生——的秘密,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暴露在冰冷的灯光下。
他僵在原地,背对着沈聿,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十年前那个下午,母亲崩溃的哭声,监护仪那声漫长的“嘀——”,父亲苍白悔恨的脸……所有被他强行封印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
沈聿绕到他身后,脚步踩在散落的纸上,沙沙作响。他沉默地站着,像审判者。
林晏耗尽力气转过身,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眼中只剩下被彻底看穿后的空洞与痛苦。他声音干涩:
“你……到底是谁?”
沈聿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一个知情者。林景明主任的儿子。”
空气凝固了。
林景明。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林晏记忆深处那把早已锈死的锁,发出令人牙酸的扭动声。父亲……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那个曾经同样才华横溢,最终却在一台失败的手术后一蹶不振,酗酒,抑郁,最后在某个清晨被发现安静地躺在车库汽车里的男人。官方结论是意外,一氧化碳中毒。但林晏知道,那是解脱。用死亡,解脱了那份无法承受的手术失败带来的重压,以及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自我毁灭。
他把父亲所有的遗物都封存了起来,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成功,足够耀眼,就能彻底摆脱那个阴影。
原来,不能。
秘密从未消失,它只是潜伏着,等待一个像沈聿这样的人,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深夜,将它连根拔起。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林晏的紊乱而粗重,沈聿的则平稳得近乎冷酷。散落一地的病历纸页静静地躺在他们之间,像一道突然裂开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又像一片无声的战场。
林晏看着沈聿,试图从那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上找出更多的信息——他为什么知道?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他来到这里,接近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冲撞,让他头痛欲裂。
沈聿也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林晏的狼狈与脆弱。他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