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幼儿园火灾带来的伤痛尚未完全平复，仁和医院上下仍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阴霾中。林晏和沈聿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那次生死边缘的拥抱后，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稳定期。忙碌的工作间隙，一个眼神，一次指尖不经意的触碰，都成了只有彼此才懂的密语。

然而，这份刚刚趋于稳定的默契，很快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那是一个阳光还算温和的下午，林晏刚结束一台手术，疲惫地揉着眉心走出手术室。走廊尽头，一个穿着浅灰色风衣、身姿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和护士站的护士低声交谈着什么。那背影熟悉得让林晏瞬间僵在原地。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男人转过身来。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眉眼含笑，气质干净儒雅，只是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小晏。”男人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如从前般的亲昵称呼。

是苏景辰。林晏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高中毕业后举家移民海外，据说如今已是国外某知名医学院的顶尖儿科专家。

林晏愣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景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景辰笑着走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林晏的肩膀，但目光触及他身上的手术衣和略显疲惫的神色，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受邀回来参加一个国际儿科论坛，就在你们医院隔壁的会议中心。想着好久没见，就顺路过来看看你。刚问了你科室的护士，说你还在手术。”

他的目光落在林晏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和关切：“看起来还是很忙，都没怎么变。”

林晏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重逢。苏景辰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搅乱了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那些被尘封的、属于少年时代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嗯，还好。”林晏语气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在担心被谁看到。

就在这时，沈聿也从另一间手术室走了出来。他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习惯性地寻找林晏的身影。当看到林晏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尤其是那个男人看林晏的眼神，以及林晏脸上那极少见的、带着些许无措和怀念的神情时，沈聿的脚步顿住了，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迈步走了过去，姿态自然地站到林晏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超越了普通同事的界限，手臂若有若无地挨着林晏的手臂。

“林主任，这位是？”沈聿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景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和宣示主权的意味。

林晏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温度和压迫感，心头莫名一紧，介绍道：“这位是苏景辰医生，我国外的朋友，儿科专家。景辰，这位是我们科的副主任，沈聿。”

“沈副主任，久仰。”苏景辰微笑着伸出手，态度谦和得体，目光却在沈聿与林晏过于亲近的距离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聿与他握了握手，力度适中，时间却比正常的社交礼仪稍长了半秒。“苏医生。”他吐出三个字，没有多余寒暄。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小晏，晚上有空吗？这么多年没见，一起吃个饭？”苏景辰无视了沈聿隐隐散发的冷意，依旧温和地对林晏发出邀请。

林晏还没来得及回答，沈聿却抢先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抱歉，苏医生。今晚林主任和我需要复盘今天那台复杂主动脉手术的录像，已经约好了。”他侧头看向林晏，眼神深邃，“对吧，林主任？”

那声“林主任”叫得格外清晰，带着某种刻意的强调。

林晏看着沈聿眼中那几乎要实质化的占有欲，又看了看苏景辰温和却坚持的目光，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他确实不记得和沈聿约了复盘手术，但沈聿的眼神明确地告诉他——不能答应。

“……是。”林晏最终点了点头，对苏景辰略带歉意地说，“景辰，抱歉，今晚确实有安排了。”

苏景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保持着风度：“没关系，工作重要。我这次会停留几天，改天再约。”他深深地看了林晏一眼，又对沈聿点了点头，“那不打扰两位了。”

看着苏景辰离开的背影，走廊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沈聿收回目光，看向林晏，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小晏’？叫得真亲切。”

林晏皱起眉：“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很多年没见了。”

“看得出来，感情很好。”沈聿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里的温度却降了下去。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办公室走去，背影带着明显的疏离。

林晏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阵烦闷。他并不想惹沈聿不快，但苏景辰的突然出现，确实勾起了他一些复杂的情绪。那是他曾经无比熟悉和依赖的过去，如今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现在已然不同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苏景辰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重新融入林晏的生活。他会“顺路”带来林晏以前喜欢吃的点心，会在林晏下班时“恰好”出现在医院门口邀请他喝一杯，甚至会以交流学术为名，参与到心脏外科的一些病例讨论中。

他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又带着对林晏无微不至的了解和关怀，很快就赢得了科室里不少同事的好感。大家都觉得，这位苏医生和林主任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不，是同样优秀耀眼，而且看起来那么熟稔登对。

沈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周身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意无意地与林晏进行肢体接触，甚至在手术台上，除了必要的交流，也变得异常沉默。那种退回原点的冷漠，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试探都让林晏感到心慌。

一次午间休息，苏景辰又来找林晏，两人在办公室外的露台上聊着天。苏景辰不知说了什么，林晏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带着怀念的笑容。

这一幕，恰好被拿着病历路过露台门口的沈聿看到。

他的脚步瞬间停住，握着病历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他看着林晏脸上那久违的、轻松的笑意，看着苏景辰与他并肩而立、仿佛无人能插足的和谐画面，一种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心脏。

原来，林晏也会有这样毫无负担的笑容。

原来，他并非天生冷硬，只是能让他放松展颜的人，不是自己。

沈聿猛地收回视线，薄唇紧抿，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而孤寂。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地位危机”。

而他，似乎并没有足够的底气去争夺什么。

毕竟，他和林晏之间，开始于试探，纠缠于意外，建立在共同的专业和伤痛之上。而那个苏景辰，拥有的却是他无法企及的、林晏的整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