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庄园那间从不对外示人的橡木厅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冻实的冰。沉重的维多利亚式天鹅绒窗帘严密地遮住了所有光线,只留长桌上那盏巨大的黄铜吊灯,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仿佛一张张刻画着权欲与焦虑的浮雕。
傅行知坐在长桌一端,背对着冰冷的石砌壁炉,指间一枚冷银色的印章戒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轻响,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他的叔公傅明德,家族内最顽固的守旧派代表,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几乎是在咆哮,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为了一个女人!行知,你竟然要拆解祖辈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是肮脏,是血腥!但它们是傅家这棵大树的根!你现在要洗白,要转型做正行?好!可你转得太急,太绝!你这是在自断根基,会把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周围几位叔伯辈的家族核心成员虽未言语,但闪烁的眼神和紧绷的唇角,无一不在表明他们是傅明德的无声同盟。
傅行知等那咆哮的余音在厅内散去,才缓缓抬起眼。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照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冻湖般的冷寂。
“说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闹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既然各位长辈关心的是‘利益’,那我们就谈谈利益。”
他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高卓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数份文件,无声地放在每一位核心成员面前。
“第一页,” 傅行知的声音冷冽如泉,“是过去五年,我们‘传统’军火贸易的利润曲线,以及与日俱增的风险成本标注——包括三次差点导致集团核心层被多国联合调查的危机,以及每年需要支付给各方势力的‘封口费’、‘买路钱’,总额惊人。”
“第二页,是磐石科技近三年的营收增长,及其在高端安防、量子加密、卫星通讯领域获得的政府合规许可与长期订单。它们利润率的确不像军火那样暴利,但干净、稳定、可持续,并且正在以每年百分之三十五的速度增长。”
“第三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叔公微微变色的脸,“是上个月,国际反洗钱组织将傅氏列入高度监控名单的初步评估报告。还有,北美某国情报部门针对我们东南亚‘物流线’的调查报告摘要……各位叔伯、姑姑,你们猜猜,是继续抱着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等着某天被彻底清算一锅端,家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甚至锒铛入狱好;还是逐步剥离,哪怕短期阵痛,但能换来傅家一个干净、安全、能摆在阳光下的未来好?”
他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上。
“至于风险……” 傅行知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旧模式的最大风险,就是它本身。它像一颗绑在傅家身上的定时炸弹。而我现在的每一步,不是在‘舍弃’基业,而是在‘拆除’炸弹。”
“叔公,”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压下了所有的躁动,“您告诉我,五年前,南美那条线失控,是谁被绑架,勒索了家族整整五千万美金,最后虽赎回人,却差点引来国际刑警的彻查?三年前,东欧的合作伙伴背信弃义,黑吃黑,我们损失了整整一船的货,负责交接的堂叔傅琛尸骨无存,他的妻子儿女至今还需要家族秘密庇护,无法光明正大地生活!还有去年,西亚的冲突,仅仅因为一笔交易延迟,对方就扬言要炸毁我们在当地的办事处!”
他每说一句,就有一位在场者的脸色白上一分。那些被华丽袍子遮盖的虱子,被他一条条拎出来,暴露在灯光下。
“旧日的辉煌?”傅行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那是以无数傅家子弟的鲜血、恐惧和永远无法见光的未来为代价堆砌的!我们是在赚钱,但我们更像一群在刀尖舔血、随时会被反噬的赌徒!”
他站起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转型不是自断根基,是刮骨疗毒,是给傅家换一条能走在阳光下的、更安全、也更长久的活路!磐石科技的防御系统订单,已经拿到北约的初步认证;与霍夫曼博士合作的量子加密项目,未来三年预计利润能覆盖我们放弃的传统军火贸易百分之七十的份额!这不仅仅是赚钱,是掌握能让各方势力都不得不与我们平等对话、甚至依赖我们的核心技术!”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更重要的是,只有彻底剥离那些阴影里的生意,傅家的人才能真正安全。傅琛叔的悲剧,还想在谁的身上重演?明薇姑姑还能在国外躲多久?你们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活在不知何时会响起的复仇枪声下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在场许多人内心最深的恐惧。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起伏。
三叔公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傅行知环视全场,看着那些或沉思、或惊惧、或不甘的脸,缓缓道:“傅家这艘船太大,转身是难,但不转身,前面可能就是冰山。我做的每一个决定,或许激进,但绝非仅仅为了私情,而是为了傅家能活下去,并且更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