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弄堂，是被时光浸染成赭灰色的画卷。午后的阳光穿过屋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切割出光影。
空气里浮动着皂角的清新，还有孩童们的笑语声。
五岁的唐嘉初坐在自家那磨得光滑的门槛上，双手托着肉嘟嘟的脸颊，仰头望着被屋檐框成一条狭长的天空。
云朵像个孩子，慢悠悠地踱步，不断变幻着形状。
唐嘉初（小时候）“张真源！”
她朝着隔壁那扇半掩的、漆色斑驳的木门喊道，声音清脆得像刚敲开的冰糖。
唐嘉初（小时候）“你快来看呀！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好大好大的鲸鱼？”
她努力伸长短短的手指，指向天空的一角，小脸上写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门吱呀一声开大了些，一个穿着干净小衬衫、纽扣扣得一丝不苟的小男孩探出身来。
张真源的表情总是带着超越年龄的认真，他顺着唐嘉初指的方向望去。
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仔细审视着那片被指定的云朵，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解一道关乎世界运行规律的难题。
张真源（小时候）“不像。”
观察了大约十秒后，他斩钉截铁地宣布，语气里是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严谨。
张真源（小时候）“鲸鱼的尾鳍角度不对，根据《海洋生物图鉴》的插图，其尾鳍与身体夹角应接近九十度，这片云的尾部形态过于松散。”
张真源（小时候）“而且，云层厚度分布不均，边缘模糊，缺乏明确的生物轮廓，更符合高空湍流形成的絮状积云特征。”
张真源这份超越年龄的“严谨”和脱口而出的“术语”，并非无根之木。
他的父亲是市设计院的工程师，家中书房三面墙都被书架占据，堆满了《机械原理手册》、《应用流体力学》乃至《天体物理概论》等厚重书籍。
张真源自幼的玩具，除了积木，便是父亲淘汰下来的各类齿轮、计算尺，甚至还有一台废弃的示波器。
他并非神童，只是在那充满图纸、公式和金属气味的环境里耳濡目染，那些对寻常孩子来说如同天书的线条和符号，于他而言，是和糖果、玩具一样熟悉的存在。
他识字早，好奇心又重，常会踮着脚从书架上抽出那些带着墨香和灰尘的大部头，虽然十之八九看不懂，但那些奇异的插图、复杂的公式和严谨的定义，早已在他脑海中埋下了理性思维的种子。
因此，当他看到云朵时，大脑下意识调取的，并非想象的翅膀，而是那些图册中关于形态、结构的客观描述。
唐嘉初早已习以为常张真源“煞风景”的言论。她也不生气，反而咯咯笑着从门槛上跳下来，跑过去拉住张真源略显冰凉的手，把他往自己刚才的位置带。
唐嘉初（小时候）“哎呀，张真源你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她的小手温暖而柔软正在牵着张真源的手
唐嘉初（小时候）“你看嘛，这里圆滚滚的是它的脑袋，那里翘起来的是它喷出的水花，它正在蓝色的海里游泳呢！”
她开始即兴编织童话，眼睛亮晶晶的
唐嘉初（小时候）“它可能迷路了，想找回家的路，或者，它只是想飞高一点，看看太阳下山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张真源被她拉着，虽然没有表现出热烈的回应，但也没有挣脱。在他那个由规则、逻辑和清晰边界构成的世界里。
唐嘉初和她那些天马行空、毫无根据的故事，就像一道无法用公式计算的彩虹，虽然难以理解，却莫名地吸引着他，像一种温暖而奇特的干扰信号。
张真源（小时候）“一直飞，它的能量从哪里来？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它需要持续摄入食物。”
他最终提出了一个非常“张真源”的问题，关注点落在了最基本的物理规律上。
唐嘉初歪着头想了想，用树枝在脚下的沙土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唐嘉初（小时候）“它吃阳光呀！你看，阳光是金色的，甜甜的，像麦芽糖一样，吃了就有力气了！”
她的答案毫无科学依据，却充满了孩童式的、诗意的逻辑。
张真源看着地上那个不规则的圆形，又抬头看看天空中那个真正的、散发着光与热的恒星，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类比运算。
他没有再反驳，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坐在门槛上，一个望着流云编织梦幻的冒险，一个可能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光能转化效率。
两条属性迥异的童年轨迹，在这个弥漫着烟火气的弄堂午后，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悄然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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