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内部空旷而昏暗，只有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几缕天光，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裴钰站在中央，身姿挺拔如松，与对面赵经理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形成鲜明对比。赵经理身后站着两个面露凶相的打手。
“裴钰，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经理晃了晃手中那个裴钰刚刚交给他的、装着伪造证据的U盘，语气阴冷，“我要的是能彻底钉死舒明远的东西！不是这些无关痛痒的垃圾！”
裴钰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赵经理，或者我该叫你……赵项目经理？三年前，‘锦华苑’的爆破参数，你在明知内部风险评估报告存在的前提下，是如何向上级‘保证’绝对安全的？事故发生后，又是如何巧妙地将所有责任都引向监理方舒明远的？”
赵经理的脸色瞬间剧变：“你胡说什么？！裴钰，别忘了是谁……”
“忘了的人是你！”裴钰厉声打断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带着积压了三年的愤怒与醒悟，“你忘了那两个被埋在废墟下的鲜活生命！你忘了你为了脱罪，是如何利用我一个失去至亲、被仇恨蒙蔽的年轻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正是他上次与赵经理在这家工厂见面时，赵经理得意忘形下透露出的、关于当年如何隐瞒风险、事后如何推卸责任的片段！
“你……你竟敢录音？！”赵经理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挥手，“给我抓住他！把东西抢过来！”
两个打手立刻朝裴钰扑来。
裴钰眼神一凛，摆出防御姿态。他虽然精于身手，但面对两个专业打手，依旧险象环生。就在他被一人缠住，另一人拳头即将砸向他面门的瞬间——
“住手！警察！”
一声清叱从入口处传来。舒予若站在那里，逆着光，身影坚定。她身后，是迅速冲入的警察，为首的正是脸色严肃的顾瑾言。他在接到舒予若的信息和部分证据后，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通过合法途径申请了支援。
警察迅速控制住了场面，将赵经理及其手下铐住。
赵经理面如死灰，恶狠狠地瞪着裴钰和舒予若，嘶吼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没那么简单！上面还有人……”
“那就让他们也出来走两步。”顾瑾言冷静地打断他，示意警员将人带走。他走到舒予若和裴钰面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最终对舒予若点了点头，“剩下的，交给法律吧。”
尘埃，似乎暂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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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热度，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墓园的石板路上洒下细碎的光点。裴钰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将一束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上，是他哥哥裴琛年轻而灿烂的笑容。
舒予若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袭素雅的长裙，静静地等待着。她没有上前打扰，这是属于裴钰和他哥哥的时刻。
裴钰在墓前站了很久，久到阳光偏移了角度。他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低声诉说着什么。最后，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转身，朝舒予若走来。
他的眼眶有些微红，但眼神却不再是往日沉郁的疯狂或绝望，而是一种经历过巨大悲痛后的平静与坚定。
“走吧。”他走到她身边，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墓园小径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跳跃。
“我父亲，”舒予若轻声开口，“下周宣判。检方综合考虑了他的自首、悔罪表现，以及提供的关于当年压力来源的证据，建议从轻处罚。律师说，大概率是缓刑。”
裴钰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法律的审判落下，他心中那场旷日持久的、私人的审判，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恨意未曾完全消失，但它不再是他生命的全部。
“你呢？”舒予若看向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联系了之前实习过的一家正规爆破工程公司，”裴钰看着前方，目光沉静，“从基层做起。把我哥和我爸没做完的事，用正确的方式做下去。”他顿了顿，补充道，“欠的那些债，也还得差不多了。”
舒予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她知道，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重建自己的生活，去消化这一切。
走到墓园门口，阳光豁然开朗。裴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舒予若。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舒予若，”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认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他向她伸出手，如同一个最正式的初见。
“我叫裴钰，爆破工程专业，现在是一名普通的工程师助理。可能……脾气还是不太好，但我会努力改。”
舒予若看着他那双曾经布满阴霾、此刻却映着阳光和她身影的眼睛，看着他悬在半空、带着些许不确定却无比真诚的手。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补习灯下，蹙眉钻研英语长句的干净少年，也看到了那个在废墟之上，满身戾气却又孤独绝望的复仇者。
所有的过往，如同一幅浓墨重彩又伤痕累累的画卷，在她眼前飞速掠过。恨过，痛过，挣扎过，也曾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窥见过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她没有立刻去握他的手，只是微微偏头，唇角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冲破乌云的第一缕阳光。
“舒予若，法医学专业。”她轻声回应，终于抬起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目前还在实习。可能……有时候有点固执。”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却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一股暖流，从交握的掌心，缓缓传递到彼此的心间。
没有热烈的告白，没有动人的承诺。只是一个简单的握手，一句平淡的自我介绍。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涤荡了所有恩怨纠葛，为一段始于阴谋与仇恨的关系，划上了一个休止符，同时，也为一个或许漫长、却充满未知可能的新生，按下了一个平静而坚定的开始键。
阳光正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落在他们前方，那条通往墓园之外、熙攘人间的道路上。
江流归海，灰烬滋养新生。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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