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诗勒隼话音落下，篝火旁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李长歌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阿诗勒隼及时伸手扶住。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怀疑、旧日伤疤被撕开的痛楚，以及一丝深埋的、对长安那座巨大漩涡本能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而雷毅火，在最初的惊骇之后，一股强烈的违和感猛地涌上心头。李建成未死？玄武门之变另有隐情？这和他所知的历史铁案完全相悖！是历史记载有误，还是……这个平行宇宙本身就不同？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那个刚刚报信的骑士。那人虽然穿着突厥服饰，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风尘与惊惶，但就在阿诗勒隼说出那石破天惊的消息时，雷毅火敏锐地捕捉到，这骑士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并非属于震惊或担忧的情绪，那更像是……一种计划得逞的阴冷和审视，尤其是在观察李长歌和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异类”——的反应。

电光火石间，雷毅火脑中串联起了之前李长歌听到“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时的剧烈反应，以及她隐姓埋名远遁草原的背景。一个大胆的猜想形成。

就在李长歌嘴唇颤抖，似乎要追问细节，阿诗勒隼也准备详细询问之时，雷毅火忽然上前一步，嘴角泛起一丝洞察一切的冷笑，他先是朝着李长歌和阿诗勒隼拱了拱手，动作虽因身体不适而有些僵硬，但语气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永宁公主，阿诗勒特勤，”他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切勿被此人蒙蔽！他在骗你们！”

他伸手指向那名报信骑士，目光如炬：“此人，绝非阿诗勒部的忠勇战士，而是契丹派来的细作！其目的，正是要借这荒谬绝伦的假消息，重新挑起突厥与大唐之间的猜忌与战火，他们契丹才好从中渔利，趁乱壮大！”

一语惊起千层浪！

那骑士脸色骤变，眼神中的阴鸷瞬间取代了伪装，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刀柄，厉声用突厥语呵斥：“胡说！你这来路不明的妖人，竟敢污蔑于我！”

阿诗勒隼眼神一厉，不等他下令，身边两名心腹武士已经猛地扑了上去，动作迅捷如豹，瞬间将那骑士制住，反剪双手按倒在地。

“搜身！”阿诗勒隼冷喝道，他的目光在雷毅火和挣扎的骑士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审视与决断。

李长歌也从巨大的震惊中暂时抽离，紧紧盯着这一幕。

武士粗暴地撕开了骑士的外袍，露出里面穿着的普通内衬。然而，当将他背部的衣物扯开时，借着跳跃的篝火，一个青黑色的、狰狞的狼头刺青，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正是契丹部落常见的图腾纹样！

营地瞬间一片哗然！突厥武士们怒目而视，纷纷拔刀，咒骂声四起。真相大白！

那契丹细作见身份暴露，自知无幸，猛地抬头，用生硬的汉语对着李长歌嘶吼道：“公主！消息未必是假！李建成或许真未死！你难道不想知道玄武门的真相吗？你难道甘心一辈子躲在这草原上，做一只缩头乌龟？！大唐和你二叔……”

“够了！”阿诗勒隼暴喝一声，一脚踹在细作嘴上，将其未尽之语堵了回去，鲜血顿时从对方口中溢出。他不能让这诛心之语继续动摇长歌。

李长歌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如纸，细作最后的话像毒刺一样扎进她的心里。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雷毅火，复杂难明。这个突然出现的异乡人，先是预言了大唐未来的灾劫，转眼又识破了精心设计的离间计……他究竟是谁？

雷毅火见初步取得了信任，心知这是奠定自己在此世地位的关键时刻。他再次拱手，神情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轻面容不符的郑重：

“永宁公主，”他声音沉稳，“小人雷毅火，虽来自异域，学识浅薄，但方才所言大唐未来之祸，绝非虚言恫吓。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乃至王朝倾覆，皆源于制度积弊，内忧外患叠加所致。”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迎向李长歌闪烁着挣扎与希冀的眸子：“小人斗胆进言，若您不嫌弃，若您还对这大唐江山存有一份故土之情，不愿见其未来沉沦血火……小人愿竭尽毕生所学，助大唐变法强国！”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不仅要避开那亡国之祸，更要让大唐超越如今之盛，真正做到四海宾服，万国来朝，创一番前所未有之盛世！”

他看向李长歌，点出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纠葛：“您当年选择离开长安，远遁草原，隐姓埋名，不正是为了挣脱与您二叔——当今陛下之间那仇恨的枷锁，不愿再被旧日恩怨蒙蔽双眼，寻找内心的安宁与真正的道路吗？”

“如今，或许有一条路，既能保全您内心的平静，又能为这大唐，为这天下苍生，寻一个不同的未来。”雷毅火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这条路上，不需要您再卷入长安的是非恩怨，需要的，是新的知识，新的方法，和……改变的决心。”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长歌剧烈变幻的神色。阿诗勒隼站在她身旁，沉默地看着她，又看看雷毅火，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深思。契丹细作已被拖了下去，但那个关于“李建成未死”的毒刺，和雷毅火描绘的可怕未来与宏大蓝图，却已留在了这片草原的夜空下，等待着他们的抉择。

是继续偏安一隅，假装一切与己无关？还是……相信这个天外来的陌生人，去搏一个扑朔迷离、却可能改变一切的未来？

李长歌的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