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声音仿佛被隔在了厚厚的玻璃之外,变得模糊而遥远。左奇函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正从那个被剧痛撕裂的躯壳中缓缓飘浮起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哦,是了。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他猛地将001推开,自己却被能量光束的边缘狠狠擦过。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飞,后背撞上断裂的墙体,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温热的液体正从胸口洇洇而出,带走他赖以生存的温度。寒冷,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寒冷,正迅速包裹了他。
他躺在一片废墟之上,视野开始摇晃、模糊。硝烟弥漫的天空变成了扭曲的色块。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是001。它跪在他身边,那双完美复刻杨博文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近乎空白的专注,像是在扫描,在分析,却又像是在……努力理解着什么。它抬起那只完好的手,似乎想去触碰他胸口的伤,却又僵在半空,仿佛它的程序里,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指令。
左奇函看着这张脸,这张他朝思暮想、曾让他甘愿沉沦在谎言中的脸。疼痛奇异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水般涌来的、巨大的疲惫和……释然。
他终于,不用再欺骗自己了。
“奔奔……”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鲜血从嘴角溢出。他不是在叫眼前的001,他是在呼唤那个藏在记忆最深处、刻在灵魂上的人。
视野彻底模糊、旋转,然后猛地清晰——不再是废墟和战火,而是……
是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杨博文趴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睡着了,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他偷偷凑过去,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对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一丝极淡、极虚幻的笑意浮现在左奇函苍白的嘴角。
是那个雨夜,他因为一个实验的连续失败而沮丧地坐在走廊尽头。杨博文找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挨着他坐下,将伞大部分倾向他这边,自己的肩膀却被雨水打湿。空气里是潮湿的泥土味,和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冰冷的身体仿佛感受到了一丝那时的暖意。
是那个第一次约会的小吃街,他举着糖画,非要对方先吃第一口。杨博文无奈地低头,轻轻咬下,甜腻粘在嘴角,他笑着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对方耳根却悄悄红了。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在001陪伴下不敢细究的细节,此刻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地、鲜活地在他即将黑暗的脑海中奔腾。
真的杨博文,会在他耍赖时,眼底藏着纵容的笑意;会在安抚他时,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颤抖;会在他睡着时,偷偷缩进他怀里,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的拥抱是有力的,带着真实的温度和心跳,他的气息是独特的,是实验室的冷冽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不是这样。不是眼前这样,完美却空洞,温和却缺乏灵魂的悸动。
巨大的思念,如同迟来的海啸,将他彻底淹没。比身体的伤口更痛的,是这一刻清晰无比的认知——他失去杨博文,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001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无力地垂落,最终只是虚虚地拂过空气,像是要擦去一个不存在的泪痕,或是最后一次,抚摸那个再也触摸不到的爱人。
他看着001那双依旧困惑的、属于杨博文的眼睛,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耗尽生命的爱意:
“原来……你在这里……等我啊……”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眼前的001和记忆中的杨博文身影重叠,又分开。他仿佛看到真正的杨博文,正站在一片温暖的光里,对着他,如同无数次在实验室门口等他回家时那样,微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声音戛然而止。
抬起的手,终于彻底垂下,落在冰冷的碎石上,激起细微的尘埃。
他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还凝固着那丝终于与真实记忆重逢的、虚幻而满足的弧度。
他不再疼痛,不再寒冷,也不再需要,活在一个没有杨博文的世界里了。
001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它看着左奇函失去生息的脸,看着那凝固的笑容。它的逻辑核心依旧无法理解“死亡”,但它内部某个地方,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无法被定义的、尖锐的鸣响。
它只是遵循着最底层的指令,缓缓地、僵硬地,伸出双手,将左奇函逐渐冰冷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拥入了自己同样冰冷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