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难道就因为他们曾是同一所高中，一个是云端上的小少爷，一个是靠着全额奖学金才能入学的穷学生？

难道就因为他那些年，出于某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别扭的心态，总是有意无意地去找顾沉的麻烦，用刻薄的言语去刺他？

“顾总这身西装，抵得上三年助学贷款吧？”

宴会上，他带着惯有的骄纵和恶意，笑着说出这句话时，顾沉是什么表情？好像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了白。

现在想来，那沉默之下，藏着的是怎样的难堪和……爱慕？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年的刁难和嘲讽，或许并非全然是出于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更像是一种……吸引注意力的笨拙方式。因为那个沉默寡言的优等生，总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引人注目。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丢开水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一片繁华盛景。可他的目光却没有焦点。

顾沉现在在做什么？

还待在那个冷冰冰的书房里，对着那一盒子“赃物”发呆？还是……在后悔那个失控的吻？

想到顾沉可能后悔，林砚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的刺痛和不爽。

他凭什么后悔？被偷东西的是他，被强吻的是他！（虽然……后来好像也不算强吻了……）

林砚用力甩头，想把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脑子里赶出去。

可他失败了。

顾沉那双带着痛楚和渴望的眼睛，那滚烫的呼吸，那强势又笨拙的亲吻，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感官记忆里。

这一夜，林家小少爷失眠了。

他在柔软昂贵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气得踹被子，一会儿又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脑子里反复播放着书房里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可怕。

而城市的另一端，顾沉依旧坐在书房的地毯上，背靠着书桌。

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面容。另一只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或者说，从未真正失去？）的纽扣。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触碰到的、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温热，带着林砚特有的、骄纵又干净的气息。

他闭上眼，喉结轻轻滚动。

那不是梦。

他吻了他的小少爷。

尽管是以一种近乎乞讨的方式开始，尽管结局是对方的落荒而逃。

但那一瞬间的触碰和回应，是真的。

他摊开手心，看着那枚普通的纽扣，眼底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自卑，敏感，恐慌，还有……一丝被那短暂回应所点燃的、微弱的、却无比灼热的希望。

天光快亮时，顾沉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他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小心翼翼地将纽扣放回那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合上盖子，重新锁进保险柜。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浴室。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却无法冷却心底那片被点燃的荒原。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下带着青黑，嘴角却似乎无意识微微扬起的自己，抬手，指腹轻轻擦过下唇。

那里，仿佛还印着属于林砚的、独一无二的痕迹。

新的一天开始了。

狩猎继续。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