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下午，他心烦意乱地提前离开公司，开着那辆扎眼的亮蓝色跑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等他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城东那个正在开发的项目工地附近。

那是顾沉目前全力推进的重点项目，也是上次宴会前，他听说顾沉遇到了些麻烦，资金链似乎有点紧张。

鬼使神差地，林砚没有离开。他将车停在路边阴影处，降下车窗，看着远处工地上忙碌的景象和那栋刚刚封顶的大楼雏形。

他看到了顾沉。

即使隔得很远，林砚也能一眼认出那个身影。顾沉没有穿西装，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工装，戴着安全帽，正和几个项目负责人站在工地边缘，指着图纸说着什么。他侧着脸，神情专注而冷峻，秋日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

和那天晚上在他书房里，红着眼眶卑微乞求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砚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穿着讲究、像是银行高管模样的人走到顾沉身边，递过去一份文件，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却又隐约透出为难的笑容。

顾沉接过文件，低头翻看着，侧影显得有些紧绷。

林砚几乎能想象到那文件里是什么——大概是增信措施不足，或者要求提前还款之类的坏消息。他打听过，顾沉为了这个项目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银行在这个时候抽梯子，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看到顾沉合上文件，对那个银行高管说了几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但能看到顾沉微微挺直了背脊，下颌线收得更紧。

那是一种面对压力时，绝不弯折的孤倔。

林砚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忽然想起，高中时有一次，顾沉因为被他带头孤立，午餐时总是独自一人。有一次，他看见顾沉坐在图书馆后面的台阶上，一边啃着干硬的面包，一边还在看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也是这样的孤倔。

当时他只觉得这人装模作样，现在却品出了一丝心酸。

跑车的引擎发出低吼，林砚猛地踩下油门，亮蓝色的车子像一道闪电，汇入了车流。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向了林家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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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送走银行的人，站在原地，看着远处即将落山的夕阳，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资金缺口比想象中更大，如果不能及时解决，这个倾注了他所有心血的项目可能真的会夭折。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仅是来自事业的压力，更多是来自那个杳无音信的人。

林砚……他是不是，真的被自己吓跑了？那晚的冲动，是否彻底断送了他卑微隐藏在心底多年的、唯一的奢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顾沉深吸一口气，敛起所有情绪，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归属地显示是本城。

他划开接听。

“喂，是顾沉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而干练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您好，顾先生。我是瑞丰银行私人银行部的总经理，李明。受林砚先生的委托，与您接洽关于城东项目后续融资的事宜。林先生指示，我们可以提供一笔足以覆盖您当前资金缺口的授信，条件优厚，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详细谈谈……”

顾沉举着手机，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耳边是李经理条理清晰、条件诱人的融资方案，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林砚。

是林砚。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将他怔忪的神情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胸腔里那颗沉寂了几天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没有选择逃避，没有厌恶唾弃。

他……帮了他。

用一种最直接、最有效、也最符合他林家小少爷身份的方式。

顾沉缓缓抬起头，望向林家老宅的方向，尽管隔着大半个城市，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仿佛能看见，那个骄纵的、口是心非的小少爷，或许正别扭地窝在沙发里，假装不在意地摆弄着手机，耳朵却悄悄竖着，等待着这边的反应。

酸涩、狂喜、难以置信、还有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汹涌的爱意，瞬间淹没了他。

他对着电话那头还在耐心等待的李经理，用尽全力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

“好。时间地点，由您来定。”

挂断电话，顾沉依旧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工地的探照灯亮起。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紧握手机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嘴角难以自抑地，一点一点，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深的、带着无尽酸楚与温柔的弧度。

他的小少爷啊。

原来，刺猬柔软的肚皮，真的可以被看到。

狩猎，似乎该换个方式了。

淮竹花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