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帧都清晰得过分。我逐渐熟悉了新的课程节奏,认识了几个能说上几句话的同学,比如热情的林薇。但我和罗湫,依旧维持着那种近乎凝固的同桌关系。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不是在做题,就是在看那些我看不懂名字的厚书。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借过一下”、“谢谢”,或者传递一下作业本。
直到那天下午的数学课。
数学一直是我的软肋,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复杂的图形对我来说如同天书。而一中的数学老师讲课速度极快,板书更是龙飞凤舞。我努力地跟着他的思路,笔尖在笔记本上艰难地移动,却还是遗漏了几个关键的步骤。
老师讲解完一道立体几何的压轴题,敲了敲黑板,“都听懂了吗?这道题很经典,回去好好消化。”
教室里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听懂了”。我盯着笔记本上那片空白,心里一阵发虚。
下课铃响,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后脚我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懊恼地用笔帽戳着那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几何体。
“这里,辅助线做错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撞进罗湫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琥珀色眼睛里。他正看着我笔记本上的图,眉头微蹙。
“啊?哪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内容还超过了三个字。
他伸出那根修长的、总是转着笔的手指,指向我图形上一个连接点,“应该连接BD,而不是AC。你连接AC,后面就全错了。”
他的指尖离我的笔记本很近,几乎要碰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粉混合了阳光的味道,很干净。
“哦……哦,谢谢。”我慌忙拿起橡皮擦,手忙脚乱地想要擦掉错误的线条。
“不用擦。”他阻止了我,然后随手从自己桌上摊开的草稿纸堆里,抽出了一张空白的。我注意到,那堆草稿纸里,夹杂着一些被揉皱又展平的纸团,上面似乎画着什么。
他拿过我的铅笔——动作自然得让我来不及反应——在那张空白的纸上,利落地重新画了一个标准的几何图形。他的线条流畅而准确,仿佛印上去的一般。
“看这里,”他用笔尖点着图形,声音平稳,没有丝毫不耐烦,“连接BD,你会发现这两个面是垂直的,然后利用三垂线定理……”
他讲解的思路异常清晰,步骤简洁明了,比老师在讲台上绕来绕去的方法容易理解得多。我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专注讲解时微微颤动的睫毛,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在微微发烫。
“……所以,这个二面角很容易就求出来了。明白了吗?”他讲完,抬起头看我。
我猛地回神,对上他的视线,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明,明白了!谢谢你,罗湫同学!”我忙不迭地点头,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嗯”了一声,放下铅笔,视线落回他自己的书上,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拿着他画的那张示意图,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鼓胀胀的。纸上除了清晰的几何图形和解题步骤,在右下角,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用蓝色圆珠笔画的……小纸鹤?
那纸鹤画得很简单,只有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翅膀微微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它安静地待在角落,和那些严谨的数学公式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这个纸鹤……是他画的吗?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正垂眸看书,神情淡漠,仿佛刚才那个耐心讲解的人不是他。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原来,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数学天才,也会在草稿纸上画这种……有点可爱的东西?
放学后,我特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带有纸鹤的草稿纸折好,夹进了我最喜欢的《挪威的森林》里。仿佛收藏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晚上回到家,我做完作业,又忍不住拿出那张纸看。台灯温暖的光线洒在纸上,将那个蓝色的小纸鹤照得愈发清晰。我伸出手指,轻轻抚过纸鹤的轮廓,指尖仿佛能感受到落笔时的那份专注与……或许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为什么会画纸鹤呢?是无心之举,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无数个问号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对罗湫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样,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性格很冷”的同桌,而是一个身上带着谜团的、立体的人。
那个旧旧的、蓝色的纸鹤,连同他清冽的嗓音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冷漠外表不符的耐心,一起,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知道这很傻,仅仅因为一张草稿纸,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可是,暗恋大概就是这样吧?它会放大对方所有的细微之处,赋予它们特殊的意义,然后,让自己在这些被放大的细节里,一步步沉沦。
我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放回书里,合上。窗外,夜色渐浓,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这个夏天,因为一个旧纸鹤,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值得期待了。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低头讲解时,额前细碎的黑发,和那双握着铅笔的、骨节分明的手。
柠檬味汽水的酸涩仿佛还残留在舌尖,而那张旧纸鹤,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若有似无的甜。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