讣告

三天前，我收到了一则来自老宅的讣告。

是族里的老人离世了，老先生活了百来年，寿终正寝，晚年没受什么病痛，听本家的族人说，老先生走的很安详，是喜丧。

我原与他没什么交集，但听闻张海客与他早年间似乎有些渊源，做侄女的，便也顺路陪着去了。

丧礼当天没有吊唁，院子里安静的不像话，不过这样也好，我猜老先生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喜欢别人打扰的。

临走，族人叫住我，“张海洋生物，你先等等。”

我停步，转头看去，发现那人手上牵着一条黑狗。

“这是老先生生前养的狗，自搬进老宅起便一直养在身边，二十多年了，感情深重，老先生走前放心不下，便托我将这狗交予一位身无琐事的小辈照看。”

身无琐事的小辈，我吗？

“你已经闲到连本家人都知道的程度了么。”张海客刚好从后院出来，揶揄道。他今天穿了一身黑风衣，衬的身形十分修长，放到人堆里绝对是很惹眼的存在。只不过他今天看着心情并不好，嘴格外毒，但我今天并不打算因为一句揶揄跟他计较。

我继续看那狗，心说，真是稀奇，原本以为只有吴家人才会养狗，怎么张家人也有这个闲情逸致。这大黑狗被养得油光水滑，二十多岁的高龄，看起来比我都有精神头。

养吗？养吧。老先生说的对，我确实是海外张家同龄人里出了名的闲人——道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要学吴老板那一套金盆洗手隐居山林了——只是被张家档案馆的996工作制彻底规训了而已。

“把狗给我吧。”我从那人手里接过狗，搓了搓狗脑袋，那狗倒也不认生，“它叫什么名字。”

“叫张海豹，老先生当年是从海外把它带回来的。”

嗯？

连张家的狗都排上辈分了。还跟我是同一字辈。它看着我，我看着它，宛如在看一位长辈。

……

张海客跟我是坐飞机来的，而现在要带着这位狗叔，办理宠物托运十分麻烦，尤其是像狗叔这样的高龄大型犬。在办理过程上耽搁了很久，这期间我们两人一狗一直住在老宅，直到月底，才终于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我牵着狗叔回了杭州，到家那天正是凌晨，我敲开门，汪恪叼着牙刷，狗叔摇着尾巴，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伫立在门口。

“你不是去参加葬礼吗，哪来的狗？”半晌，汪恪才把嘴里的牙膏吐掉，问。

“放尊重点，这是我狗叔。”

她做了一个你还是太新潮，我理解不了的表情，不过倒也没多问，毕竟跟我在一块久了，莫名其妙的事年年都有，她也该习惯了。

“对了，我前几天去查体了。”汪恪在厨房里围上围裙，边忙活边道。

我将狗安顿下来，在网上挑选着适合大型犬的狗窝，听着厨房里传来平底锅煎蛋滋滋冒油的声响，以及从门缝里钻出来的烤面包香，感到莫名的舒心和放松。

“怎么突然想起来查体？你终于服老了？”我随口调笑她。

厨房里传来她的笑骂声，“我还没到那个岁数。只是最近咳嗽的有点厉害，胃总痛，顺便做了个检查。”

“胃痛？”我问她，“我走了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她把煎蛋盛出来，打开厨房门，轻笑道，“胡说，你走之后我每天一日三餐亲自下厨，厨艺精进了不少。”

那就是油烟味太重了？还是说她终于研究出什么能把自己毒死的致命菜品来了？

虽说有些狐疑，但这顿饭总体吃下来还是很舒心。出去这么长时间，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居然有些想念。

饭后我跟她一起收起碗碟，“体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还要再等几天吧。”她擦了擦沾水的手，“你还没告诉我，这狗怎么回事。”

“一位离世的人，留下的遗物。”我洗完碗，靠着她在阳台上坐下来，天空明朗，空气里混杂着清晨独有的气味。狗叔自己一个人窝在阳台角落里，看起来有些忧郁，它大概也感觉出，自己离主人已经非常远了吧。

“这个品种的狗，寿命会很长。”汪恪端详着它，道，“狗是很重感情的动物，很通灵性，狗能预先感受到死亡，把它独自留下来，它往后都会活的很痛苦。”

“嗯。”我倚在她肩上，看着狗，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

早晨的风柔和，把我吹得有些困倦。睡前，我迷迷糊糊看见狗叔，发现它蜷在角落，正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