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暖融,将窗外渐密的飞雪映成摇曳的金屑。
萧朔寒为你整理衣襟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上面布满了细碎的旧伤与薄茧,是常年握剑控缰留下的印记。这样一双手,此刻却以近乎虔诚的力道,为你抚平月白绉纱袍上最细微的褶皱。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耐心,仿佛手中不是一件寻常衣物,而是关乎北境安危的军机要务。
“今日风雪大,莫要贪玩受了寒。”他低声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在你听来,比那地龙的暖意更熨帖几分。
你抬起眼,恰好撞入他深邃的眸中。那里面不再是面对外人时的万年冰封,而是漾着一种你看得懂的、独属于你的专注。
“我才不会。”你微微撇嘴,带着点被过度呵护的娇嗔,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他玄色常服的袖口,“倒是你,肩上的雪都没拂净就进来。”
他闻言,目光微动,并未去看自己的肩头,反而抬手,用指背极轻地蹭了蹭你的脸颊。“无妨。”
短暂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炭火的噼啪声与彼此清浅的呼吸交织。你享受着他这份沉默却厚重的陪伴,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回了那件挂在架上的绯红织金锦骑射服上。
那颜色实在太耀眼,如同冰原上骤然燃起的烈火,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张扬与明艳。
你忽然想起,去年秋狩时,你便是穿着一身类似的红衣,骑着一匹温顺的小马,跟在他那匹神骏的黑风旁边。他那时全程紧绷着脸,狩猎倒成了次要,大半心神都系在你身上,生怕你被林间枝桠刮到,或是被突如其来的猎物惊到。最终你那日的收获,竟全是他不动声色地驱赶到你箭下的温驯小兽。
思及此,一丝狡黠的笑意爬上你的嘴角。
你挣脱他些许的怀抱,走到那件骑射服前,伸手抚过那金线织就的繁复云纹,故意用带着点挑剔,又隐含期待的语气说:“这颜色好虽好,只是……若穿着它去西山猎场那片白桦林,是不是太扎眼了些?怕是刚进去,就把所有机灵的雪狐都吓跑啦。”
你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他。
萧朔寒站在原地,身形伟岸如山岳。他听着你的“抱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冰川蓝的眸子,随着你的话语,几不可察地深沉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步走到你身侧,与你一同端详着那件如火的红衣。
他的沉默让你心下有些打鼓,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过挑剔,却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西山白桦林……”他顿了顿,似在回忆那片地域的详情,“地势开阔,林木稀疏,本就难藏大型雪狐。”
你的心轻轻一沉,以为他是在委婉地否定你的想法。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你倏然睁大了眼睛。
“北面三十里,有一处幽谷,名为‘隐玉涧’。”他语气平稳得像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里终年云雾缭绕,林深叶茂,涧底有温泉流过,地气温暖,是雪狐最喜聚居之地。”
你惊讶地转头看他:“隐玉涧?我从未听说过……”
“嗯。”他淡淡应道,“地势险峻,常人难至。明日,我调一队亲兵,先去将路径清理出来,险峻处设好索道护栏。”
你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可是……那猎场……”
“西山猎场,往后不去了。”他截断你的话,目光从红衣移到你的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决断,“隐玉涧,以后便是你的私人猎苑。”
私人猎苑!
只为了一句“红衣在白桦林太扎眼”,他便随口指定了一处你闻所未闻的幽谷,并将其划为你的私产。这已不仅仅是宠溺,而是近乎……颠倒是非的纵容。
“可是……”你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按住了唇。
“没有可是。”他眸光深沉,里面清晰地映出你怔忡的模样,“明日此时,新改的衣裳会送到。三日后,路径清理完毕,我陪你去隐玉涧。”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你的额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松香,此刻却让你感到无比的心安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知道,他做出的决定,从无转圜的余地。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你一句无心之言。
你垂下眼睫,长长的影子落在脸颊上,轻声问:“那……去隐玉涧,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呢?雪狐眼神机敏,总不能又吓跑它们。”
这一次,萧朔寒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却并非空洞,而是带着一种凝神思索的专注。仿佛你提出的不是一个关于衣着颜色的问题,而是一个关乎数万人生死的战略抉择。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玄青,或墨灰。”
你有些讶异地抬眼。
他继续道,语气是纯粹的冷静与分析:“隐玉涧苔藓深重,岩石多为黛色。玄青近石,墨灰类苔。行动时放缓脚步,借助地形掩护,接近猎物的成功率,可增三成。”
你彻底愣住了。
你只是随口一问,期望的或许是他再说一句“你喜欢什么便穿什么”,或是“我命人再赶制几套合宜的新衣”。你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甚至可说是专业地,为你分析起狩猎时的伪装色彩与战术。
这已超出了单纯宠溺的范畴。他是真的,在将你的每一个念头,无论大小,都放在心上,并用他掌控千军万马的头脑与资源,去为你实现,甚至做到极致。
看着他冷峻侧脸上那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涩,却又饱胀着难以言喻的甜。
你忽然想起,府中老人口中那个十六岁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曾是帝都最有名的纨绔,精通骑射饮宴,走马章台。只是家变之后,他将那个自己彻底埋葬,只余下如今这个冷硬如铁的北境统帅。
可在此刻,当你提及狩猎,提及雪狐,他那深埋于冰冷外壳下的、属于过往的某种本能,似乎被悄然唤醒了一丝。他不是在敷衍你,他是在用他曾经最熟悉、如今却最讳莫如深的方式,笨拙却又极致地,回应着你的所有喜恶。
你鼻尖微酸,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大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粗糙,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度与温度。被你突然抓住,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将你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牢牢握住。
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却也传递着无言的安稳。
“好。”你仰起脸,对他展露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眼底闪着光,“那我就穿墨灰色的去。到时候,你可要教我,怎么才能不惊动那些机灵的小家伙。”
萧朔寒凝视着你的笑容,冰川般的眸子里,那点深藏的纵容,终于如破冰的春水,微微漾开。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你眼下娇嫩的肌肤,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