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将萧朔寒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映在铺着柔软白虎皮的墙壁上,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祇。他站在你身前,并未坐下,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警觉姿态,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习惯,即便在这最私密、最安稳的内室,也未曾完全卸下。
“除了墨灰的骑射服,”你倚在软榻的引枕上,指尖缠绕着榻边流苏,目光却亮晶晶地望着他,“是不是还需要些别的?比如更耐磨的皮质护腕,或是便于在林中行走的短靴?我瞧那《异物志》上说,雪狐嗅觉灵敏,我们用的香膏、熏香,是不是也得换一换?”
你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三日后的行程,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这并非你真的多么精通狩猎,而是你沉溺于这种被他全然重视的感觉——你提出的每一个微小念头,都会得到他最郑重其事的回应。
萧朔寒安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厌烦,反而在你停顿的间隙,微微颔首。
“均已备下。”他言简意赅,随即走向靠墙的一排乌木柜,打开其中一扇柜门。
里面并非你想象中的寻常衣物,而是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类装备。他先是取出一个扁平的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对用极细软的黑麂皮鞣制成的护腕,内侧衬着温暖的兔毛,腕扣则是两枚打磨光滑的玄铁扣,样式简洁却透着不凡的工艺。
“护腕。”他将木盒放在你手边的矮几上。
接着,他又取出一双同样是玄青色的小牛皮短靴,靴筒不高,靴底纹路却很深,显然是特制用于山地行走,靴尖和靴跟都巧妙地包了层哑光的金属,既增加了防护,又不显笨重。
“靴履。”
最后,他拿出一个更小的玉瓷罐,揭开密封的盖子,一股清冽如雪后松林的气息淡淡散出。
“净身香膏,无色无味,可掩人体气息。”
你看着这几样仿佛凭空变出来的、完全契合你方才所言的物品,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似乎总能预判你的所有需求,甚至在你明确表达之前,就已为你准备妥帖。
“你……你何时准备的这些?”你拿起那对黑麂皮护腕,触手柔软温暖,尺寸竟是分毫不差。
萧朔寒的目光掠过你纤细的手腕,淡淡道:“与你那件墨灰骑射服,同期制成。”
竟是连同新衣一起准备的!你忽然意识到,他命人送来的,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一件衣裳,而是围绕着你可能进行的所有活动,所搭配的一整套、堪称完美的行头与装备。这份心思,细腻得让人心惊。
你放下护腕,又拿起那玉瓷罐,凑近鼻尖轻轻一嗅,那冷冽干净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殿内暖香带来的些许黏腻感,让人精神一振。
“这味道很好。”你由衷赞道,抬眼看他,带着几分试探,“是你选的吗?”
他沉默了一瞬,眸光微动,似乎没料到你会问这个。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你心底泛起涟漪。原来,连这看似微不足道的香膏气味,都经由了他的亲自挑选。你几乎能想象出,他是在怎样的情境下——或许是在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军报后,或许是在与将领议事的间隙——默不作声地,从众多选项中,为你择定了这一款他认为最合适的。
这份沉默背后的关注,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撼动人心。
你将香膏罐子小心盖好,放在护腕旁边,然后拍了拍身旁软榻的空位,眼神带着柔软的期盼:“站了许久,坐下歇歇吧。”
萧朔寒看了看你拍的位置,又看了看你,依言坐了下来。软榻因他沉入的重量而微微下陷,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也随之更清晰地弥漫过来,与你身上新衣的熏香、以及那玉罐的松林冷香交织在一起。
你们并肩坐在窗边,窗外是北境沉沉的夜色与永不停歇的风雪,窗内却温暖如春,静谧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你忽然觉得,就这样和他安静地待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你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就在你意识模糊,即将靠向身后引枕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托住了你的侧脸。
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眸光。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冰封千里,而是漾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困了?”他低声问,声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格外沙哑磁性。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手臂微微用力,将你揽入怀中,让你的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这个姿势对他而言或许并不舒适,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你靠得更安稳。
他的肩膀宽阔而可靠,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力量。你安心地阖上眼,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朔寒……”你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像只找到归宿的幼兽,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你感觉到他身体的肌肉似乎再次绷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你的发顶,呼吸拂过你的发丝。
“睡吧。”他的声音如同最沉缓的安神曲,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我在这里。”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这三个字,便足以驱散世间所有的不安。
你在他怀里,意识渐渐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你仿佛感觉到,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无尽珍视的吻,如同羽毛般,落在了你的发间。
—— 他或许从不言爱,却将爱意化作了你呼吸间的每一缕空气,成了你安然入梦时最坚实的壁垒与最温暖的依靠。
你不知道的是,在你沉沉睡去后,萧朔寒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你的好梦。他垂眸凝视着你恬静的睡颜,冰蓝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满足,有纵容,有深不见底的占有,还有一丝潜藏于眼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名为“恐惧”的阴影。
他恐惧失去。
这恐惧源于多年前那场血流成河的家变,源于他凭借铁血手腕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经历。他拥有得越多,权力越大,便越害怕有朝一日会重蹈覆辙,失去眼前这唯一的、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温暖。
所以,他只能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绝对的掌控与极致的保护,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哪怕这方式在外人看来偏执、窒息,他也绝不放手。
窗外,值夜的亲兵踏着积雪走过,甲胄摩擦发出规律的轻响,与殿内温暖的寂静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萧朔寒微微抬眸,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窗纸,仿佛能洞察这帅府内外的一切动静。任何可能威胁到怀中人安宁的因素,都会在他这里,被提前扼杀。
这北境的万里风雪,世间的阴谋诡计,都由他一肩抵挡。而她,只需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试遍华服,赏尽美景,安然入眠。
夜色,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