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帅府内外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平静湖面,看似波澜不惊,水下却涌动着无声的激流。你并未再见萧朔寒频繁出现在寝殿,偶尔在廊下遇见,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你身上短暂停留,确认你无恙后,便又匆匆离去,身影没入前庭议事的重重殿宇之间。
你知道,他在为隐玉涧之行做最后的部署,亦或是在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军务。你并未感到被冷落,反而从他这刻意保持的、近乎严苛的“正常”作息中,品咂出一种别样的、属于他的体贴——他不想让你因他的频繁出现而感到丝毫压力,或是察觉到他背后可能进行的、任何带有风险的动作。
你则安心地待在内院,白日里或翻阅那本厚重的图册,用朱笔在某些格外新奇的物件旁留下浅浅的记号;或试穿绣娘们连夜赶工送来的、按照你要求修改后的新衣,那件墨灰色骑射服如今已完全贴合你的身形,腰封收得恰到好处,衬得你腰肢纤细,步履间带着几分难得的利落飒爽。
那套玄铁手甲与护踝,你试过后便未再取下,它们如同某种带有他印记的守护符,冰冷地贴合着你的腕骨与脚踝,时刻提醒着你三日后即将到来的、只属于你们二人的秘密行程。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你会听到院墙之外,有整齐划一、却又极力压低的脚步声掠过,伴随着极其轻微的甲胄摩擦声,如同暗夜里潜行的兽群。你知道,那是他麾下最精锐的亲兵在调动、布防。每一次听到这声音,你非但不惧,心头反而更添一分安稳。他的世界是铁与血,而他将这铁血化作了守护你的最坚固的城墙。
第二日傍晚,天空又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你正倚在窗边的暖炕上,就着明亮的琉璃灯翻看图册,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微寒的风雪气息。
你抬起头,萧朔寒正站在门廊下,褪下沾着雪粒的玄色大氅,递给身后的亲兵。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常服,肩头却比往日更显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弓弦绷紧般的锐利。
他走进来,目光先是习惯性地落在你身上,快速扫过,确认你一切安好,随即落在了你腕间的玄铁手甲上,冰蓝色的眸子微微一动。
“明日辰时出发。”他走到炕边,并未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身形高大,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
你放下图册,仰头看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都……安排好了?”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从你手腕抬起,与你对视,“涧内一切已就绪。”
你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向你伸出了手
你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其意。
“手。”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目光落在你戴着玄铁手甲的左手上。
你迟疑地将左手递了过去。他握住你的手腕 指尖带着室外的微凉,只是用拇指的指腹,在你的腕脉处,不轻不重地按压了一下。
那里,正是前几日,他“种”下那枚假蛊印的位置。虽然蛊印早已在他舌尖血下化为无形,但此刻被他这样按住,仿佛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源自他生命力的悸动。
“记住这里。”他低头看着你们相触的手腕,,“无论明日在涧中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受到任何异样……这里,是安全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隐玉涧内,除了他安排好的雪狐、白狼、美景,还会有什么?异样?什么样的异样?
你张了张嘴,想追问,却在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眸子时,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他不需要你明白所有,他只需要你相信他,无条件地相信。
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我记住了。”你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回答。
你的信任似乎取悦了他。他松开了你的手腕,转而用指尖拂开你颊边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与他冷硬的气质全然不符。
“早些安置。”他收回手,转身,玄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明日需早起。”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如来时一般,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寝殿,将一室暖香与窗外渐大的风雪声,重新留给了你。
你独自坐在暖炕上,被他按过的腕脉处,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力度与温度。你低头看着那副玄铁手甲,狼首暗纹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无论明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他的话语在你耳边回响。你知道,隐玉涧之行,绝不会只是一次简单的、风花雪月的游玩。那被他精心布置的幽谷,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为你打造的乐园,更可能是一个……战场,一个他用以清除某些潜在威胁的陷阱,或是……一个向你揭示他世界另一面的窗口。
而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在你踏入之前,为你系上一条无形的、由他掌控的安全绳。
这一夜,你睡得并不算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雪狐碧绿的眼睛在雾气中闪烁,时而是白狼无声奔驰的矫健身影,时而又仿佛听到兵刃相交的锐响,以及……萧朔寒在万千敌军中,回眸望向你的、那双染血的冰蓝色瞳孔。
你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醒来,心跳急促,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你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你下意识地抚摸左手腕上的玄铁手甲,那冰冷的触感奇异地抚平了你梦中的惊悸。
他说那里是安全的。你相信他。
天色微明时,侍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为你梳洗更衣。你换上了那套墨灰色的骑射服,皮质护腕与短靴穿戴整齐,长发被利落地绾起,用那枚缀着幽蓝宝石的狼牙额饰固定住。镜中的你,少了几分平日的娇柔,多了几分英气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某种力量标记过的神秘感。
当你收拾停当,走出寝殿时,萧朔寒已然等候在院中。
他今日未着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为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的狐裘大氅,腰间束着革带,并未佩戴他惯用的长剑,但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却比任何利刃都更具压迫感。他站在那里,如同与身后苍茫的雪景、与这黎明前的凛冽寒气融为了一体。
看到你出来,他的目光在你身上停留了片刻,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了一遍,最终落在那枚狼牙额饰上,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满意的神色。
“走吧。”他并未多言,只是朝你伸出手。
他的手依旧带着晨起的微凉,却稳定而有力。你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立刻被他紧紧握住。
府门外,并非你想象中的奢华车驾,而是十余骑沉默肃立的玄甲骑兵,以及两匹神骏非凡的骏马。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正是萧朔寒的坐骑“黑风”;另一匹则是温顺些的枣红马,鞍鞯俱全,显然是为你准备的。
“我们……骑马去?”你有些惊讶,隐玉涧听着就不近,你原以为会乘坐更舒适的马车。
“山路崎岖,车驾难行。”萧朔寒简短地解释,扶着你踩上马镫,助你利落地翻身上了那匹枣红马。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他自己则飞身跃上黑风,动作矫健如豹。他端坐于马背上,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亲兵队,并未发出任何指令,只是微微颔首。
为首的亲兵队长会意,同样以点头回应,随即拨转马头,一骑当先,无声地没入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雾之中。其余骑兵则自动分成两列,将你和萧朔寒护卫在中间。
萧朔寒一抖缰绳,黑风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迈开了步子。你连忙催动枣红马跟上。
一行人马,如同沉默的幽灵,悄然离开了帅府,踏上了被冰雪覆盖的、通往北方群山深处的官道。
寒风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与凛冽。你拉紧了狐裘的领口,侧头看向身旁的萧朔寒。他骑在马上的身姿挺拔如松,下颌微收,目光平视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山峦,侧脸线条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愈发冷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