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覆雪的山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嘚嘚”声,伴随着金属鞍鞯偶尔的轻微碰撞,成了这寂静清晨里唯一的节奏。晨雾如乳白色的轻纱,缠绕在山林之间,将远处的峰峦、近处的枯枝都渲染得朦胧而神秘,仿佛踏入了某个与世隔绝的秘境。
亲兵们沉默地护卫在两侧,他们的玄甲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每个人都如同绷紧的弓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风吹过树梢带落的雪块,或是雪地里偶尔窜过的野兔。这是一支绝对精锐的力量,此刻却只为护卫你一人而行。
你骑在枣红马上,起初还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攥着缰绳,但随着马匹平稳的步伐和身侧萧朔寒那如山岳般安稳的存在,你渐渐放松下来,开始有余暇欣赏这北境冬日山林的独特景致。
雪覆盖了一切,将杂色与污秽都掩埋其下,只留下纯净无瑕的白与墨色枝干的剪影,有一种残酷而极致的美。空气冷得刺肺,却也带着松柏与雪沫混合的清冽气息,让你因长久居于暖室而有些昏沉的头脑,都为之一清。
你偷偷侧目看向萧朔寒。他骑在黑风背上,身形随着马匹的行进微微起伏,姿态是常年戎马生涯淬炼出的从容与警惕。他没有与你交谈,甚至很少看你,大部分时间都目视前方,或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观察着地形与护卫的站位。但你却能感觉到,他的一部分注意力,始终如同无形的蛛丝,牢牢系在你身上,感知着你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山路愈发崎岖陡峭,林木也愈发茂密深邃。有些地方,积雪几乎没过了马匹的小腿。亲兵队长时而会打出几个简洁的手势,队伍便随之调整队形,或加快速度通过风口,或放缓步伐探明冰面。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效率高得惊人。
在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坡前,队伍停了下来。坡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是否结实的积雪,仅有一条被先前探路亲兵踩出的、狭窄而滑溜的痕迹。
萧朔寒勒住黑风,转头看向你,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马。”
你依言,在他的扶持下,有些笨拙地滑下马背,踩在及踝深的雪地里,冰冷瞬间透过靴子传来。
他随即也翻身下马,将黑风的缰绳扔给一旁的亲兵,然后朝你伸出手。“跟着我。”
他的手依旧稳定而有力,牢牢握住你的手。他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得极其稳健,为你将松软的积雪踏實,开辟出一条可供落足的小径。你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仿佛前面即便是万丈深渊,也能被他踏成坦途。
亲兵们则牵着马匹,利用绳索和工具,从稍远处更为艰难地攀爬。你听到身后传来马匹沉重的喘息和蹄子刨开冰雪的声音,但无人抱怨,唯有沉默的执行。
这段攀爬并不长,却让你微微有些气喘,脸颊也因运动和寒冷泛起了红晕。到达坡顶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脊,视野极佳。回头望去,来路蜿蜒,已被云雾遮掩大半,而帅府所在的城池,更成了远方一个模糊的影子。向前看,群山层叠,如同巨大的白色波浪凝固在天地之间。
萧朔寒松开了你的手,但你指尖残留的他的温度,却久久未散。他站在崖边,负手而立,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身影挺拔孤峭,仿佛他生来就该立于这绝巅之上,俯瞰属于他的疆域。
你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眺望。壮阔的景色让你心胸为之一阔,忍不住轻轻吁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迅速消散。
“冷吗?”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清晰地传入你耳中。
你摇了摇头,裹紧了狐裘。“还好。”顿了顿,你真心实意地感叹,“这里的景色,真美。”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你被寒风吹得微红的鼻尖和闪烁着惊叹光芒的眼眸上,冰蓝色的眼底似乎柔和了一瞬。
“不及隐玉涧。”他淡淡道,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世间公认的真理。
你不由得对那片被他如此推崇的幽谷,生出了更强烈的向往。
短暂休整后,队伍再次启程。接下来的路,似乎好走了许多,甚至能看出被人为清理过的痕迹——一些过于突出的岩石被敲平,倒伏的枯枝被移开。你明白,这定然是他提前派出的亲兵队的功劳。
越是深入,周围的景致越发奇崛。巨大的冰挂如同利剑般从山崖垂落,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一些耐寒的、你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在雪地里顽强地伸展着深绿或暗红的枝叶,上面挂着晶莹的冰凌,宛如水晶缀成的流苏。
你的心情也如同这景致一般,从最初的紧张,到放松,再到此刻充满探索的雀跃。你甚至开始留意雪地上的踪迹,试图分辨哪些是野兔的,哪些是狐獾的。
就在你沉浸在这片冰雪奇景中时,走在你侧前方的萧朔寒,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同时抬起一只手,做出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整个队伍瞬间静止,连马匹都仿佛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停止了喷息。
你的心猛地提起,下意识地抓紧了缰绳,目光紧张地望向他。
萧朔寒没有回头,他的背影绷紧如即将扑食的猎豹,目光锐利如鹰隼,投向左侧前方一片茂密的、被积雪覆盖的云杉林。
亲兵们无声地移动,形成了一个更紧密的护卫圈,将你和他护在中心,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你屏住呼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片云杉林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梢,带下簌簌雪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突然,萧朔寒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他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那片云杉林的阴影里,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沙沙”声,随即,几道庞大的、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踱了出来。
是狼!
你的呼吸一窒。那是三头体型巨大的白狼,毛皮胜雪,唯有眼睛是幽邃的、近乎墨绿的色泽。它们步履从容,带着一种属于山林王者的优雅与威严,目光冷静地扫过严阵以待的亲兵队伍,最后,齐齐落在了萧朔寒,以及……他身后的你身上。
它们的眼神里没有野性的凶光,只有一种近乎通灵的审视与……确认。
萧朔寒站在原地,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头白狼。
为首的那头白狼体型最为硕大,它向前踱了几步,在距离萧朔寒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的、近乎呜咽的喉音,然后,它那墨绿色的眸子,转向了你。
你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左手腕的玄铁手甲。
那白狼的目光在你腕间的手甲,以及你额间的狼牙饰物上停留了片刻,眼中的审视意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认同般的温和。它甚至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甩了一下蓬松的尾巴。
然后,它转过身,朝着隐玉涧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悠长而低沉的嗥叫。叫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另外两头白狼也紧随其后,发出类似的嗥叫呼应。
叫声落下,三头白狼再次看了你们一眼,随即转身,步伐轻盈地没入了来时的云杉林中,如同融化的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它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亲兵们按在刀柄上的手才缓缓松开,紧绷的气氛也随之缓和。
萧朔寒这才转过身,看向你。你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里除了后怕,更多的是惊奇。
“它们……”你声音微涩,“它们就是……”
“嗯。”萧朔寒走到你身边,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你不知是因寒冷还是紧张而凝在睫毛上的细小冰晶,“它们是来确认的。”
他的动作自然而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确认……我?”
“确认我的气息,以及……你的。”他冰蓝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你,“现在,它们知道,你是谁了。”
你是谁。
这三个字,在此刻,在这片属于他的、危机四伏又瑰丽神奇的山林中,拥有了非同寻常的重量。你不是一个闯入者,你是被他亲自引领、被他麾下的猛兽所“确认”和接纳的存在。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与其说是遭遇,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属于这片土地的“觐见”仪式。而萧朔寒,便是这场仪式的唯一主宰。
他重新牵起你的手,他的手心温暖依旧。
“走吧,”他望着白狼消失的方向,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前面,就是隐玉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