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的内室,门窗紧闭,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烛火在沉闷的空气里烧得发蔫。
“咿呀……咿……呀……”
一声细微、怪异的啼哭声,从安陵容的喉咙里挤出来,像初生的猫崽,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黏腻。
宝鹃站在一旁,端着热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她不敢出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安陵容。
安陵容闭着眼,手指轻轻搭在喉咙上,感受着那奇异的震动。
她又试了一遍。
“呀……呀……呜……”
这一次,声音更像了,带着一点委屈的抽噎,能瞬间揪住人的心。
宝鹃的脸色发白,她觉得这声音不祥。
“小主,这……这歌声,会不会太……”
“太什么?”安陵蒙睁开眼,眸子里闪着一种狂热的光,“你不懂。”
她拿起桌上的《金缕衣》曲谱,指尖划过上面的词句。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安陵容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轻蔑。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在劝皇上珍惜眼前人。可皇上心里,最缺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是子嗣,是一个能让他怜惜、让他愧疚的,未出世的孩子。”
她的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歌声,能唱进皇上的心里去。他会想起莞姐姐那个没能保住的孩子,会想起他为人父的期盼。”
“到时候,他怜惜的,便是我。”
宝鹃听得遍体生寒。
把别人的伤痛,当成自己上位的阶梯。
她的小主,真的变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传报声。
“启禀鹂妃娘娘,皇后娘娘传旨,今夜在倚梅园设宴赏梅,请各宫主子前往。”
安陵容的眼睛瞬间亮了。
倚梅园。
真是天助我也。
那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她立刻起身。
“宝鹃,去把我那件月白色的织锦斗篷拿出来,再把那盒‘锁情香’带上。”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抚上发髻上那支皇后赏的点翠玉簪。
“莞姐姐如今被禁足在碎玉轩,形同废人。”
“今夜的倚梅园,只有我一个人的歌声。”
碎玉轩。
槿汐将这个消息带进来时,甄嬛正用一把小银剪,修剪着窗台上一盆枯死的兰花。
她剪得很慢,一根一根,把枯黄的叶子都清理干净。
“倚梅园的宴席?”
她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知道了。”
槿汐有些着急。
“小主,安小主如今圣眷正浓,她又擅歌喉,今夜这宴席,分明是为她准备的。您若是不去,岂不更让她得意?”
甄嬛放下银剪,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去?去做什么?”
她转过身,看着槿汐。
“去看她如何献媚争宠,还是去看皇上如何被她迷惑?”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在场的争夺,永远比不上缺席的遗憾。”
她走到妆台前,拉开一个抽屉。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
那是一件杏子红的宫装,样式有些旧了,但料子极好,是皇帝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的那一件。
他说,这颜色衬她。
甄“嬛拿出衣服,又拿起一把剪刀。
槿汐和浣碧都惊呆了。
“小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甄嬛没有回答,手起刀落,剪下自己一缕及腰的长发。
青丝如瀑,落在明黄色的绸缎上,黑得惊心。
她将断发用红绳系好,和那件衣衫放在一起,装进一个锦盒里。
“槿汐。”
“奴婢在。”
“你亲自去一趟养心殿,把这个交给苏培盛。”
甄嬛将锦盒递给她。
“告诉他,就说我病着,不能去赴倚梅园的宴了。
这件旧衣,是我第一次见皇上时穿的。这缕青丝,是我此刻的心意。”
她顿了下,声音轻得像叹息。
“再替我传一句话。”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槿汐接过锦盒,那盒子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口发紧。
她懂了。
小主这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去赌一个男人的旧情。
用一个死去的影子,去唤醒他心底最深的愧疚。
“是,奴婢这就去。”
槿汐退下后,浣碧忍不住开口。
“小主,这样……真的有用吗?”
甄嬛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梅树枝桠。
“有没有用,今夜就知道了。”
她不是在赌皇帝的爱。
她是在用纯元皇后的死,布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挣脱的局。
而今夜,只是第一步。
倚梅园的红梅,开得像血。
寒风卷着梅花的冷香,吹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皇帝坐在主位上,裹着厚厚的紫貂斗篷,脸色有些苍白。
皇后坐在他身侧,一贯的端庄温和。
华妃则斜倚在另一边,手里捧着个暖炉,眼神懒懒地扫过全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皇上,今夜天寒,您怎么想起在这设宴了?”皇后柔声问道。
皇帝咳了两声,目光飘向那片梅林。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