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日内瓦。
阿尔卑斯山的雪顶，在舷窗外像凝固的海浪。
魏清欢走出机场，清冽的空气灌入肺里。
刘宇宁拖着两个行李箱，跟在她身侧。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胸口挂着“全球青年厨师非遗文化论坛”的嘉宾证。
身份是：随行音乐顾问。
“这个身份很适合你。”魏清欢侧头看他。
“艺术是相通的。”刘宇宁推了推墨镜，嘴角挂着笑，“我来寻找美食里的乐感。”
论坛在莱蒙湖畔的一家百年酒店举行。
大堂里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水晶吊灯的光芒温润。
空气里混合着雪茄、香水和食物发酵的复杂气味。
这里是传统厨艺的圣殿。
魏清欢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她太年轻，太漂亮，也太……“互联网”了。
一位胸前挂满勋章的德国主厨，看到她胸牌上的“盘古计划”字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用德语和身边的人低语。
“这就是那个用数据做菜的网红？”
“听说在中国很火，靠的是流量。”
几位穿着传统服饰的意大利妈妈厨师，对着她指指点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在她们看来，厨房是属于手、属于心、属于传承的地方。
不属于代码。
刘宇宁的手指在魏清欢的手背上轻轻敲了敲，像在弹奏一段安抚人心的旋律。
魏清欢回了他一个安稳的眼神。
她不在乎这些目光。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求认同。
欢迎晚宴设在酒店的米其林三星餐厅。
长桌上铺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桌布，银质餐具反射着烛光。
各国名厨按照资历和声望落座，形成一个个泾渭分明的小圈子。
魏清欢的位置被安排在长桌的末端。
一个礼貌，但疏远的位置。
论坛主席，皮埃尔·德蒙特先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头发花白，眼神锐利，是法餐界活着的传奇。
“魏小姐，欢迎来到日内瓦。”皮埃尔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优雅而傲慢。
“很荣幸见到您，德蒙特先生。”魏清欢站起身。
“我看了你的发布会。”皮埃尔晃动着杯中的勃艮第红酒，“很有趣的表演，像一场精彩的魔术。”
他用了“表演”和“魔术”两个词。
刘宇宁站在魏清欢身后，眼神微微一沉。
“那不是魔术，是复现。”魏清欢的语气很平静。
“复现？”皮埃尔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魏小姐，美食是艺术，不是公式。”
他的声音不大，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我的曾祖父就在这家酒店的后厨工作，他传给我祖父，我祖父传给我父亲，然后是我。”
“我们家族的每一道菜，都沉淀了一百年的情感和经验。”
“这些东西，你的数据能计算出来吗？”
他看向魏清欢，目光带着审视。
“科技的介入，只会让它失去灵魂。”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附和。
这是欧洲传统厨艺界最核心的理念。
匠心至上，血脉传承。
魏清欢没有反驳。
她只是微微点头，轻声说：“我明白了。”
她的顺从，让皮埃尔有些意外。
他以为这个年轻的东方女孩会激烈地争辩。
“希望你在这里玩得愉快。”皮埃尔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转身离开。
晚宴开始。
侍者端上皮埃尔的招牌菜——黑松露浓汤。
汤盛在白色的瓷碗里，色泽醇厚，香气像带着暖意的雾气，瞬间笼罩了整个餐厅。
所有人都露出陶醉的神情。
“这是信仰的味道。”邻座的西班牙主厨闭着眼，喃喃自语。
魏清欢拿起汤匙，却没有立刻品尝。
她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
是秦峰的作品。
她用手指在桌布下，轻轻敲击了一下手机屏幕。
胸针的尖端，一束肉眼不可见的光束，扫过汤碗上方蒸腾的热气。
微型数据采集设备，启动。
一组组风味化合物的分子结构图，实时传输到她的手机上。
醇类，醛类，酮类……复杂而和谐。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就像指挥家看着乐谱。
这确实是一碗近乎完美的汤。
皮埃尔家族四代人的心血，凝聚在这些数据里。
但数据不会说谎。
魏清欢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住。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在汤品温度从85摄氏度下降到70摄氏度的过程中，一种关键的、提供坚果风味的吡嗪类化合物，其逸散速率出现了非线性的衰减。
这意味着，汤在后半段的品尝过程中，风味的层次感会有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塌陷。
这是稳定性的缺陷。
是传统烹饪手法无法规避的物理极限。
对人类的味蕾来说，这不算瑕疵。
但在“盘古”的数据库里，这是一个可以被优化的bug。
她收起手机，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味道确实无懈可击。
但她已经知道了它的秘密。
第二天的论坛，在酒店最大的会议厅举行。
皮埃尔·德蒙特作为主席，发表开幕致辞。
他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巨大的论坛会标。
“我们今天齐聚于此，是为了守护一样东西。”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回荡在庄严的厅内。
“那就是厨艺的灵魂。”
“我们用双手感受食材的温度，用心去调和味道的平衡，我们的经验，就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皮埃尔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魏清欢身上。
“但现在，出现了一些新的声音。”
“有人说，数据可以取代经验。代码可以谱写菜单。”
“他们称之为一个计划，一个听起来很宏大的名字，‘盘古计划’。”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魏清欢身上。
“恕我直言，”皮埃尔的语气变得严厉，“这是对我们百年传承的亵渎！”
“把艺术简化成冰冷的数字，是对所有厨师的不尊重！”
“美食是信仰，信仰不需要数据分析！”
这句话引爆了全场。
掌声雷动。
在场的名厨们纷纷点头，脸上带着被捍卫了尊严的激动。
魏清欢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刘宇宁的手，在椅子扶手上握成了拳。
皮埃尔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看着魏清欢，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当然，我可能是一个守旧的老头子，跟不上时代了。”
“如果‘盘古计划’真的那么神奇，那么，魏小姐，你是否愿意在这里，当着全世界同行的面，向我们展示一下？”
他发出了公开的挑战。
“向我们展示，你的科技，如何应用在我们的传统菜肴上。”
“又或者，”他顿了顿，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它只能用来复原那些失败的作品？”
全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魏清欢身上。
有质疑，有嘲讽，有幸灾乐祸。
他们想看她出丑。
想看这个来自东方的“异端”，在这座传统的圣殿里，被彻底击垮。
魏清欢站了起来。
她的身形在巨大的会议厅里显得有些单薄。
但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信仰需要传承。”
她看着台上的皮埃尔，一字一句地说。
“而科技，是最好的传承工具。”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平静地迎向皮埃尔的目光。
“我接受你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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