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弘凡在十八岁那年,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烈的噩耗。
黄父的去世,对半个院子的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当昨天还和你微笑打招呼的人突然消失,像一根针扎进气球,爆炸地轰轰烈烈,留得人心里又酸又涩。他是一个多么鲜活的人,鲜活到他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你家门前,多爬一层只为送上订的桶装水。
葬礼为期两天。舒父去学校接黄子弘凡的时候,感觉男孩安静得出奇。
黄子弘凡是心脏病发了吗?
黄子弘凡好久没有这样牵着一位长辈的手,他粗糙的手掌包裹着他,坚实而有力量。
舒父嗯
舒父在过斑马线的时候,微微低头应了一声。斑马线一黑一白,好像在他眼里能无限延伸,延伸到那个能看见黄父的地方。
舒父弘凡,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叔叔说
走到大院门口,舒父停了停,已然看到有几家自愿挂上了些白事的物件。在黄子弘凡眼里,是无限惨痛的白。他抬头,顿了顿,
黄子弘凡叔叔,如果我想去当兵,也可以吗?
-
办理好一些基础事宜,舒父把一切都交代给了黄子弘凡。舒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以一种成年人的眼神凝视他,这个快长到一米八的大高个,就这样到了天塌下来都要扛着的年纪。
那两天,舒父除了晚上给舒时安做做饭,基本都闷在屋子里翻翻相册,放放空过去了。相册里,过了塑的照片拼拼凑凑地贴在一起,一般高的青葱男孩们穿着军装,撸起裤脚,在过着和此刻一样的炎热盛夏。
舒父每流一次泪,舒时安就能在卧室门前听到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她咬着牙站在外面听,就像那巴掌也打在自己脸上一样。
仪式里出现了很多黄子弘凡陌生的面孔。他们谈起黄父时,眼里那个人就跳出来,他敬礼,吹哨,或是下训洗饭盒的样子。只要穿上那身尼彩,他就永远精神抖擞,不知疲惫的样子。黄子弘凡努力将嘴角上扬一点弧度,说:
黄子弘凡谢谢叔叔记得我的爸爸
然后在心里说,他永远是一名光荣的军人。
退伍后,黄父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没几年确诊了高血压,身体各部位的机能也开始退化。可那年代当兵的人都心肠好,所以他从不怠慢邻里的善意请求。
遗体运往陵园火化的时候,舒父帮黄子弘凡打了辆计程车。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然后听见黄子弘凡沉沉地说了一句:
黄子弘凡叔叔,我成年了,没事的
舒父好
计程车忽忽地驶出大院,舒父恍然明白,有的梦结束了,有的梦也开始了。
-
和黄子弘凡预想的一样,这里来去的人也都掩去了内心的悲伤。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他孤身一人行进的样子,总是会被人留意。
等再跪在墓碑前,他望了望天,自嘲地吸了吸鼻子。原来,现在的他已经失去双亲了。
黄子弘凡爸爸
灰烬在石板下,他买的水果,白酒摆放整齐。他想和黄父说说话,香灰落在棕黄色的瓷炉里。惯常的,后辈会对长辈说些在另一个世界祝好的话。黄子弘凡想了想,泪和话一起涌了出来:
黄子弘凡爸,我会去当兵的
这是黄父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哭。
几乎是要把脸埋进宽大的衣领里,泪水黏在他的颈窝里。天也骤变了,像是远方有一声嘶力竭的呐喊,把包裹着沮丧情绪的云全部聚集在一起,叫嚷着要推翻这个世界。黄子弘凡跪到腿脚酸麻,周围走走停停的人说,要下暴雨了。
下一秒,雨就砸向他发旋。接着,他像个人形容器,将苦涩的雨水承接起来,一并倒向未知的河里去。
身边没有人,黄子弘凡确信,却有一个摩擦的响动声渐近。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朦胧在雨里的蓝色身影穿着雨鞋跑过来。
舒时安?黄子弘凡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黄子弘凡舒时安,说了多少次了!
他扯着嗓子。
黄子弘凡地上滑,不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