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6）

周柯宇的眼皮猛地掀开，胸腔像被什么攥住了似的急促起伏。

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带着夜露般的凉意。

又是那个梦。

他转动眼珠，迟缓地打量着四周。

那些家具静静地待在原处，书本懒散地摊在桌面上，那件常穿的蓝色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连空气里浮动的，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这间屋子的气息。

一切都太过妥帖了，妥帖得让人心慌。

周柯宇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想将那颗躁动的心按回原处。

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停在床尾那扇窗户上——

他的身子骤然僵住了。

窗户是平移的。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的窗户是向外推开的。

周柯宇猛地撑起身子，被褥从身上滑落。

他环视着这个房间，心口一点点往下坠。

乍看之下，这里确实是他栖身的卧室，可细细端详起来，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书桌本该守在门边，如今却挪到了窗前。

衣柜的门扇原本向左开启，现在调转了方向。

墙上的画报左右颠倒，连上头的字迹都变成了古怪的镜像。

这屋子，就像是从镜子里拓出来的一般。

周柯宇不……

他喃喃低语，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床单。

周柯宇不是真的，这还是梦。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猜想，一阵风忽然从平移的窗缝里钻进来，捎来夜的气息和若有若无的花香。

风势渐长，吹得床上的褥单鼓胀起来，接着——

那条浅蓝色的床单飘了出去。

它就这么悠悠地荡在空中，像一片挣脱了枝头的叶子，从窗口飘了出去，融进渐渐暗沉的天色里。

周柯宇下意识伸手去够，指尖只触到冰凉的空气。

他的手落在床铺上——

那里明明还铺着一条一模一样的床单。

周柯宇果然。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涩的笑。

周柯宇还在做梦。

他顺从地躺回枕上，合拢眼帘，等待着下一次的“醒来”。

这是第几回了？

十次？

二十次？

他记不真切。

每回都以为真的醒转了，却发现不过是坠入了另一重梦境。

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这一遍遍的“醒来”中渐渐模糊。

他开始疑心自己的记忆，疑心那些自以为真切存在过的往昔，是否都只是梦里的虚影。

周柯宇周柯宇。

他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确认自身的存在。

周柯宇我是周柯宇。

可周柯宇，又是谁呢？

这个念头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记忆像是蒙了层水汽，能望见些零碎的影子——阳光、笑声、新朋友温煦的面容，可一切都像是隔水观花，瞧不真切。

他只晓得自己是周柯宇，一个……敞亮快活的人。

应该是这样的，

对吗？

风又灌进屋里，带着絮语般的声响。

周柯宇蜷起身子，把脸埋进膝间。

周柯宇有人吗？

他抬起头，朝着空荡荡的屋子喊道。

周柯宇有人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回答他的，只有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铃铛般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