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史莱克学院后,唐三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时言。
那个总是一袭黑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女孩,自从星斗大森林归来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即便唐三几次向弗兰德院长提出想去探望,也都被院长以“需要绝对静养”为由驳回了。
这份担忧和愧疚像一根细刺,始终扎在唐三心底,但他却无能为力。
所幸,不久后大师玉小刚应弗兰德邀请,正式加入了史莱克学院。
大师的到来,首先就对唐三越级吸收人面魔蛛魂环的冒险行为进行了批评,但批评过后,便是毫无保留的指导,尤其是针对那罕见的外附魂骨“八蛛矛”的掌控与运用技巧,让唐三受益良多。
然而,大师的加入,对于史莱克学院的其他学员而言,却意味着“痛苦”的开始。
一套套堪称非人的修炼计划被制定出来,每天都是挑战极限的体能训练,枯燥却至关重要的理论知识学习,以及对战技巧的千锤百炼。
每一天,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力竭晕倒、被灌下奥斯卡的恢复香肠、然后继续咬牙坚持中度过的。连两个辅助系魂师也不例外。
这种高强度的修炼,虽然苦不堪言,却也意外地让唐三暂时没有太多余暇去沉浸在对时言的愧疚之中,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提升实力上。
大约半个月后,一个清晨。
当唐三等人完成例行的负重长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返回学院后山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时言。
她依旧穿着单薄的黑色裙装,安静地站在一棵老树下,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大师玉小刚。
“我听弗兰德说过你的情况。你的武魂极其强大,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一切的存在,但你的身体却成了它最大的拖累,无法承受其力量,更无法发挥其真正的威力。”大师对时言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身体强度。”
戴沐白闻言,立刻忍不住上前反驳道:“大师!小言的身体情况您可能不太了解,她根本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否则……”
“以前不行,不代表现在不行。”大师打断了戴沐白的话,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学员,“但如果永远认为自己不行,不敢尝试去突破极限,那么她就永远只能被这具躯体禁锢,永远无法触及武魂真正的力量,永远是一个需要被人时刻保护的易碎品。”
他的语气严厉,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说完,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脸色苍白的时言,沉声道:“从今天起,你也和他们一起,参加基础体能训练。不需要一步登天,他们今天负重二十圈。你,不用负重,就从最简单的开始——今天先绕着后山跑五圈。告诉我,能做到吗?”
“大师!这太冒险了!”马红俊也急声道。
谁都知道,让时言跑步,简直像是让瓷器去撞石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时言并没有看向为她求情的戴沐白和马红俊,她只是抬起那双空洞的黑眸,看了看大师,又望了望那条对于她而言似乎无比漫长的山路,然后,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地点了点头。
“可以。”
她的声音依旧轻弱,却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只是在接受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唐三站在人群中,看着时言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大老师的决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五圈会对时言造成怎样的影响。但他知道,这个女孩一旦点头答应,就一定会去做。
就像当初在星斗大森林,她答应为他护法一样。
时言开始了她的“五圈”。
她的步伐很慢,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一种比快走稍快一点的颠簸。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呼吸急促而浅薄,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尽管唐三他们刚刚完成二十圈负重跑,早已筋疲力尽,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戴沐白、马红俊、奥斯卡、小舞、宁荣荣、朱竹清,甚至连最冷清的朱竹清都放缓了脚步,默默地跟在时言身后不远处。
他们刻意保持着距离,既不想给她压力,又确保能随时照应。
弗兰德院长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师身后,看着那个在初升朝阳下摇摇晃晃的纤细身影,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心疼和担忧。
他忍不住低声道:“小刚,这是不是……太多了?五圈啊,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她……”
大师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五圈而已,就算是身体虚弱的普通人,咬咬牙也能走下来,更何况她是魂师。她的问题不在于身体能承受多少,而在于她认为自己能承受多少。”
“可她的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啊!”弗兰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躁,“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高烧反复,咳得心肺都要出来了,这才刚好转一点……”
“弗兰德!”大师打断了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的老友,“你不能护着她一辈子!你把她圈养在温室里,只会让她越来越脆弱,直到某一天,一阵稍微大点的风就能彻底摧毁她!”
弗兰德沉默了,脸上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不为人知的疲惫和固执:“为什么不能?就算我弗兰德这辈子修为再无寸进,也至少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可以陪着她、护着她……小刚,你不知道,她刚被我捡到、带回学院的时候,才这么高点……”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只到他膝盖的高度,眼神变得遥远而柔软,“瘦得像只小猫,就剩一口气了。她没了父母,是我一点一点把她养大,在我心里,她就是亲闺女。我建立这史莱克学院,搜罗这些小怪物,说到底……也不过是想着,万一……万一我真的有陪不了她的一天,这世上还能有一群厉害的家伙,愿意替我护着她,让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她根本不需要变得多强,不需要去争什么……”
“你这是在浪费她举世无双的天赋!”大师的声音带着痛惜,“更是扼杀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活下去的尊严和可能性!”
弗兰德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满是涩意:“或许吧……有时候,我宁愿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武魂,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能像小舞、像荣荣那样,简单快乐地活着……就很好。”
他们的对话,远处奔跑的众人听不见。
场中,时言的状况越来越差。第三圈时,她的脚步已经踉跄得厉害,汗水浸湿了她的黑发,贴在额角和脸颊,嘴唇因为用力咬着而泛白。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风箱,带着嘶哑的声音。
有几次,她几乎要摔倒,都被紧紧跟在侧后方的唐三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住。
但她没有停下。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执拗。她答应跑五圈,那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要跑完五圈。
第四圈……第五圈……
当她终于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跑”完最后一圈,脚步停在终点线——也就是大师和弗兰德面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时言的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前软倒。
但在倒下之前,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然后猛地咳出了一小口鲜红的血,溅在清晨略带湿气的土地上,刺眼夺目。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纤薄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下坠落。
“小言!”
离她最近的唐三反应最快,一个箭步上前,在她摔倒在地之前,稳稳地将她接入怀中。
入手处,是惊人的轻,以及因为过度透支而残留的颤抖和滚烫。
看着怀中少女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脸庞,看着她即使昏迷也微微蹙起的眉头,唐三的心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攥了一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强烈地,为这个淡漠疏离的女孩,感到了心疼。
一种混合着敬佩、愧疚、担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怜惜的心疼。
她答应了五圈,就真的用命跑完了五圈,一刻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