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房内死寂无声,唯有两人清浅的呼吸,以及窗外河水永无止境的呜咽。
那枚冰冷的青铜腰牌躺在沈惊澜掌心,上面的刻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王威校尉……果然遭了毒手。玄冥教在此布下“噬魂瘴”,绝非一日之功,其所图必然不小。
沈惊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残余腥臭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寒潭,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半截军靴和腰牌周围的痕迹。靴子上沾着干涸的泥泞,并非仓房内的尘土,更像是从外面带来的。腰牌掉落的位置颇为蹊跷,像是仓促间被什么东西勾住扯落。
“他不是在这里被杀的。”沈惊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这里只是处理‘痕迹’和布设邪术的地方。他是在别处遇害,然后被移尸至此,投入了那‘噬魂瘴’中。”
谢云深闻言,也蹲下身来,目光扫过地面。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腰牌旁边的地面,那里有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刮擦痕迹,若非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
“有拖拽的痕迹。”谢云深指尖凝聚一丝微光,照亮了那几道浅痕,“方向……指向后窗。”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同时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仓房后侧。那里有一扇破败的木窗,窗棂腐朽,其中一根木条有新鲜的断裂痕迹,像是被重物撞击过。窗台下的地面上,泥土有被轻微压实的迹象。
沈惊澜伸手摸了摸那断裂的木茬,又看了看窗外的地形。窗外是一条狭窄、堆满垃圾的巷道,通往更深的黑暗。
“他们是从这里将尸体运进来的。”沈惊澜判断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巷道,“人数不多,动作很快,所以留下的痕迹极少。”
谢云深微微颔首,补充道:“能如此熟悉此地环境,且清除大部分痕迹,对方在芜城必有据点,或是有内应。”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更深处。王校尉是在何处遇害?尸体又是如何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这临河老仓?玄冥教在芜城的据点在哪里?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
沈惊澜直起身,将那块腰牌小心收起,这是重要的证物。他看向谢云深,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审视与规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专注于案情的凝重。
方才联手对敌的默契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在这寂静的犯罪现场,一种奇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不再仅仅是理念不合、被迫同行的冤家,而是在共同面对一团巨大迷雾的……临时搭档。
“接下来,”沈惊澜开口,打破了沉默,“分头行动?”
按照他们以往的风格,这似乎是最可能的选择。沈惊澜必定会选择他擅长的市井探查,而谢云深或许会动用天机阁的暗桩网络。
然而,谢云深却摇了摇头。
“此地已打草惊蛇。”他声音低沉,分析着局势,“玄冥教发现‘噬魂瘴’被毁,必定警觉。无论市井还是暗桩,此刻行动,都可能落入对方眼中。需得从长计议,寻找更稳妥的切入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惊澜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以及他虎口那细微的伤口上。“先回去。你需要驱除体内残余的阴煞之气。”
沈惊澜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谢云深。他没想到这块寒玉会提出先撤退,更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伤”。
体内确实还残留着“噬魂瘴”的阴寒气息,虽然不致命,但若不清除,终是隐患。而且谢云深说得对,对方已经警觉,贸然追查,确实风险大增。
他沉默片刻,没有像往常那样反驳或嘲讽,只是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没有质疑,没有争辩。
这一刻,信任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建立。不是源于友情或认同,而是源于对彼此能力和判断在专业层面上的初步认可。
谢云深似乎也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清冷的眸光微动,但并未多言,只是率先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巷道阴影之中。
沈惊澜最后看了一眼那阴森的仓房,以及地上焦黑的痕迹,眼神冰冷。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丝顽固的阴寒,随即跟上谢云深的脚步。
两道身影,一白一黑,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迅速远离了临河老仓。
返回客栈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对峙的张力,反而有一种并肩而行、共同承担着什么的凝重。
回到客栈房间,谢云深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丸,递给沈惊澜。“清蕴丹,可助你驱散阴煞。”
沈惊澜看着那粒圆润的丹药,又看看谢云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扯了扯嘴角,接过丹药,看也没看便抛入口中,和着唾沫咽下。
“谢了。”
他盘膝坐下,开始运功化开药力。
谢云深则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眉头微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房间内,只剩下沈惊澜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那清蕴丹化开后,散发出的淡淡草木清香。
无声的信任,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在两人都未曾刻意留意的情况下,缠绕上了这原本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