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蕴丹药效温和却沛然,如同春日暖流,涤荡着沈惊澜经脉中残余的阴寒煞气。他闭目调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丝萦绕不去的冰冷与滞涩感正被逐渐驱散。
谢云深静立窗边,并未打扰。晨光熹微,透过窗纸,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淡淡的光影。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显露出内心的沉思。
昨夜临河老仓的发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也搅动了更深层的淤泥。
“噬魂瘴”并非寻常邪术,炼制过程残忍,需以生魂为引,怨气为柴。玄冥教不惜耗费如此代价,在芜城这等不算核心枢纽之地布设此物,绝非为了吞噬一两个落单的军官那么简单。
王威校尉的失踪,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感觉如何?”谢云深没有回头,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沈惊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那点因阴煞之气带来的苍白也已褪去。“无碍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目光落在谢云深背影上,“你在想什么?”
谢云深转过身,晨光中,他的面容清晰而冷峻。“‘噬魂瘴’需大量生魂与怨气维持。王校尉一人,远远不够。”
沈惊澜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除了王威,还有其他人遇害?”
“恐是如此。”谢云深走到桌边,指尖沾了杯中冷水,在桌面上划出几条线,“芜城地处水陆要冲,往来商旅、脚夫、流民众多。若有人口失踪,只要手段隐秘,短期内不易引起大规模警觉。”
他抬眸看向沈惊澜:“你昨日在码头酒肆,可曾听闻类似人口失踪的传闻?尤其是……青壮男子?”
沈惊澜皱眉回想,昨日在酒肆,伙计提及王校尉之事时,虽语带惊恐,但并未说到其他失踪案。他摇了摇头:“未曾明确听闻。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种地方,消息灵通却也混杂,或许有些零碎风声,被当成了寻常意外或自行离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与谢云深并肩而立,望向窗外渐渐苏醒的芜城街道。“若玄冥教真在此地大规模掠人炼魂,必定有完善的遮掩手段,以及……一个足够隐蔽的巢穴。”
临河老仓显然只是处理“废弃物”和布设陷阱的地方,并非其核心据点。
“王威校尉,北境抚远军,军械调度……”沈惊澜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脑中飞速运转,“他南下公干,所为何事?又与玄冥教有何关联?是巧合撞破,还是……他本身,就是目标之一?”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谢云深沉默片刻,才缓缓道:“阁主密令中提及,玄冥教近期于江南活动频繁,似与朝中某些势力有所勾连。王校尉涉及军械调度,此乃军中机要。”
话语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王威校尉的失踪,可能不仅仅是一场邪教害命,更可能牵扯到朝堂势力与边军军务!玄冥教在此地的活动,或许有着更深层、更可怕的政治图谋!
沈惊澜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又是朝堂!当年沈家冤案,便是源于朝中构陷!如今,难道连北境边军,也成了某些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一股暴戾的杀意自他心底升腾,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
沈惊澜猛地一震,转头看向谢云深。
谢云深的神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勿要让怒火灼伤自身,蒙蔽双眼。”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清泉,浇熄了沈惊澜心头那簇即将失控的野火,“查清真相,需冷静。”
沈惊澜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谢云深说得对,愤怒无用,唯有找到确凿证据,才能揭开这重重黑幕。
“当务之急,是找到玄冥教在芜城的真正据点,以及……查明还有哪些人失踪。”沈惊澜冷静下来,思路清晰,“码头、货栈、赌坊、妓馆……这些鱼龙混杂之处,是打听消息的最好地方。同时,也要留意近期城中是否有异常的法力波动,或者……大量采购某些特殊药材、物资的动向。”噬魂瘴的维持,必然需要资源。
谢云深颔首:“我可通过暗桩,调查官府近期的失踪报案记录,以及城中各大药行、杂货铺的异常采买。双管齐下。”
分工明确,思路契合。
这一刻,两人仿佛忘记了彼此的身份隔阂与理念差异,纯粹地作为追查者,站在了同一战线。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亮了房间,也似乎暂时驱散了笼罩在芜城上空的疑云。
然而,沈惊澜和谢云深都清楚,这光明之下,隐藏着更深的黑暗。
玄冥教的阴影,朝堂的暗流,边军的秘密……所有这些,都如同巨大的漩涡,而他们,已经踏入了漩涡的边缘。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沈惊澜看向谢云深,忽然问道:“谢师兄,若最终查出的真相,涉及天机阁不便插手,甚至……需要违背某些‘规矩’之事,你当如何?”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虑。谢云深代表着规则与秩序,而他要追寻的真相,很可能触及这些规则的边界,甚至与之冲突。
谢云深迎上他的目光,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躲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规矩存在的意义,在于护佑众生,维系正道。”他缓缓开口,字句清晰,“若规矩成为遮掩罪恶、阻碍公义的壁垒……”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那便,破了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