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天机阁的路途,沉默而急促。
两人都受了伤,灵力消耗巨大,但谁也没有提出停下休整。黑木林的遭遇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那猩红的眼眸、诡异的阵法、官制的布料碎片……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
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宗门小比开始前的最后一个黄昏,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天机阁。
山门依旧,云雾缭绕,仙鹤清唳。然而踏入其中的两人,心境却与离开时截然不同。江南的腥风血雨、生死一线的搏杀,与这派祥和宁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们的回归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大多数弟子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小比盛事中,摩拳擦掌,期待着在擂台上一展身手,争夺那珍贵的“悟道秘境”资格。
沈惊澜与谢云深甚至来不及各自回去梳洗整理,便被直接传唤至执事堂。
堂内,传功长老清虚端坐上方,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几位守经派与破妄派的长老分列两侧。孙长老看到沈惊澜,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徐师长则投来关切与询问的目光。
“云深,惊澜,你二人可知罪?”清虚长老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云深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弟子知罪,未能按时归来,延误小比准备,请长老责罚。”
沈惊澜站在他身侧,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依旧带着疏离。
清虚长老目光扫过两人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势和掩饰不住的疲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既已知罪,便按规矩办。你二人延误之过,罚没此次小比奖励,以示惩戒。然小比关乎秘境资格,不可不参与。明日小比,你二人照常参加。”
罚没奖励,但允许参加小比。这惩罚不算重,甚至可以说是网开一面。
沈惊澜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他对此等小比毫无兴趣,只想尽快将江南之事禀明阁主。
然而,他话未出口,谢云深却已抢先应道:“弟子领命。”
沈惊澜猛地看向谢云深,眼中带着不解与质问。
谢云深没有看他,只是垂眸静立。
清虚长老点了点头:“下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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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执事堂,沈惊澜一把拉住谢云深,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怒意:“谢云深!你什么意思?黑木林的事情难道不比这狗屁小比重要?我们得立刻见阁主!”
谢云深甩开他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阁主闭关,非召不得见。此刻禀报,只会经由执事堂,消息一旦扩散,后果难料。”
沈惊澜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玄冥教之事牵扯太大,若贸然禀报,难保不会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在见到阁主之前,必须保密。
“那这小比……”
“小比是最好的掩护。”谢云深打断他,“所有人都会关注擂台,无人会留意我们带回的消息。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沈惊澜,“你若想引起阁主注意,这是一个机会。”
沈惊澜瞳孔微缩。的确,若能在小比中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或许能更快地获得面见阁主的机会。
“更何况,”谢云深语气微沉,“守经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若避战,他们更有理由攻讦于你。”
沈惊澜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说得冠冕堂皇。你是怕我临阵脱逃,连累你这首席弟子受责吧?”
谢云深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朝自己的居所走去。“明日擂台,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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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机阁演武堂人声鼎沸。
宗门小比如期举行。各峰弟子齐聚,擂台之上术法纷飞,剑气纵横,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沈惊澜与谢云深的名字,因之前的“劣迹”和首席弟子的身份,早已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尤其是沈惊澜,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叛将之后”、“顽劣弟子”,究竟有何能耐。
比赛采用淘汰制。沈惊澜的对手,不出意外,多是守经派的弟子。他们一上台,便带着明显的敌意,招式狠辣,言语间也多含讥讽。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经历过黑木林生死搏杀的沈惊澜,面对这些温室里的“切磋”,只觉得索然无味。他的剑,更快,更狠,更刁钻!那是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杀人之术,没有丝毫花哨,每一招都直指要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烈煞气!
守经派弟子那些精妙却略显刻板的招式,在他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往往支撑不过十招便溃败下来,甚至有人被那实质般的煞气所慑,未战先怯!
一场,两场,三场……
沈惊澜如同闯入羊群的猛虎,以一种蛮横而高效的姿态,一路碾压,强势晋级!他那离经叛道的“野路子”,在这正式的擂台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让所有观战者,包括一些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长老,都为之侧目。
而谢云深那边,则是一如既往的稳定与完美。他的剑技无可挑剔,灵力掌控精妙入微,无论对手是谁,都能在最短时间内,以最“标准”、最“规矩”的方式结束战斗,彰显着天机阁首席弟子的绝对实力。
两人如同两条平行线,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却同样无可阻挡地,一路杀到了最终的决赛。
当执事长老宣布决赛由“谢云深”对阵“沈惊澜”时,整个演武堂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守经派与破妄派的理念之争,规则与自由的直接碰撞,首席与异类的终极对决!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着这场龙争虎斗。
擂台之上,两人相对而立。
谢云深白衣如雪,面容清冷,霜降剑斜指地面,气息沉静如水。
沈惊澜玄衣墨发,嘴角噙着一丝桀骜的笑意,流光软剑如同活物般在他指尖缠绕,周身散发着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锐气息。
“终于等到你了,谢师兄。”沈惊澜舔了舔嘴唇,眼中战意燃烧,“让我看看,你的‘规矩’,能不能挡住我的剑!”
谢云深目光平静:“请。”
没有多余的话语,战斗瞬间爆发!
沈惊澜率先出手,身化残影,剑如惊鸿,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刺谢云深咽喉!依旧是那套不讲道理、只求杀敌的战场剑法!
谢云深不动如山,霜降剑后发先至,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流光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清脆的鸣响,火星四溅。
沈惊澜只觉一股冰冷而沛然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手臂微麻。但他攻势不止,手腕一抖,流光剑如同毒蛇般绕过霜降,削向谢云深手腕!
谢云深步法变幻,如同鬼魅,轻松避开,同时剑势展开,如同绵绵不绝的江水,将沈惊澜狂暴的攻势一一化解、引导、卸开。
一个攻势如烈火燎原,一个守势如深潭不动。
两人的剑招风格迥异,却同样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剑气纵横,灵力碰撞的爆鸣声不绝于耳。
台下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心潮澎湃。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激烈,又如此风格鲜明的对决!
沈惊澜的剑,充满了野性与生命力,仿佛不受任何束缚,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险之又险,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魅力。
谢云深的剑,则是规则与美的极致体现,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精准、高效、冷静,如同最完美的艺术品。
这场对决,已不仅仅是实力的比拼,更是两种道路、两种理念的碰撞!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百余招,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沈惊澜无法突破谢云深那滴水不漏的防御,谢云深也无法完全压制沈惊澜那如同野火般生生不息的攻势。
久攻不下,沈惊澜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忽然剑法一变,不再追求招式精妙,而是将全身内力与煞气疯狂灌注于流光剑中,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血色剑罡骤然爆发,如同彗星袭月,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悍然撞向谢云深!
这是搏命的一击!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于一点,不留后路!
谢云深瞳孔一缩,面对这远超之前威力的攻击,他也不敢怠慢。霜降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之上寒气大盛,一道如同冰封万古的纯白剑罡迎了上去!
轰——!!!
红白两道剑罡在半空中悍然相撞!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擂台,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撞得擂台周围的防护结界剧烈摇晃,明灭不定!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动地的碰撞惊呆了!
光芒散去。
只见擂台之上,两人依旧站立。
沈惊澜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虎口已然崩裂。
谢云深亦是呼吸急促,白衣之上沾染了些许尘土,握剑的手同样不稳,显然也受了些内伤。
平分秋色!
竟是……平手!
执事长老愣了片刻,才高声宣布:“决赛,谢云深,沈惊澜,平局!”
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惊澜,这个入门不久、声名狼藉的弟子,竟然与天机阁首席弟子谢云深战成了平手!
谢云深看着对面喘息不止,却眼神灼亮、毫不服输的沈惊澜,清冷的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这块顽石,这簇野火……比他想象的,更要坚硬,更要炽烈。
而沈惊澜也看着谢云深,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谢云深,看来你的‘规矩’,也没那么牢不可破嘛。”
这场意料之外的平手,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块巨石,在天机阁内,激起了更为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