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徐振轩的“撤退”并非真正的离开，而是一种更具侵略性的静默。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将所有的关注和悸动都明晃晃地写在眼睛里，任由盛秦审视把玩。他变得内敛，将那份因她而起的波澜压在了专业、温和的表象之下。

这微妙的变化，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开始缠绕上盛秦的心头。

片场依旧忙碌，对手戏一场接一场。徐振轩的表现无可挑剔，情绪饱满，台词精准，甚至比之前更加投入。但当导演喊“Cut”的瞬间，他眼中属于角色的光芒会迅速褪去，恢复成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平静。他会对她点头致意，然后便转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区，或是与导演、其他演员讨论剧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追随她，带着那种让她觉得有趣又尽在掌控的忐忑。

起初，盛秦觉得清净。终于不用再应付那双总是泄露太多情绪的眼睛。她依旧是她，漫不经心，游离在剧组热闹的边缘，偶尔接起不知第几任“临时玩伴”打来的电话，语气亲昵又敷衍。

可渐渐地，一种莫名的空落感，像角落里滋生的苔藓，悄然蔓延。

她发现，当她故意在众人面前，用轻佻的语气评价某位前来探班的当红小生“身材不错”时，徐振轩正在和武术指导比划动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发现，当她因为一场哭戏久久不能进入状态（或许有几分是故意的），导演都有些焦躁时，徐振轩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剧本，没有像以前那样，递过来一个安慰或鼓励的眼神。

他甚至，不再给她那“一点点费心”的机会。她让助理去买那家很难买的甜品，助理却空手而归，讪讪地说：“徐老师说他最近控糖，婉拒了，还让我谢谢盛小姐好意。”

婉拒了。

盛秦看着助理空空的手，那一刻，心头莫名蹿起一股无名火。他凭什么拒绝？他之前不是……很受用吗？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烦躁。她开始更加刻意地试探，言语间的钩子越发明显，甚至带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咄咄逼人。

一场雨戏拍完，虽然是人工降雨，但初秋的夜晚已经带上了凉意。工作人员赶紧送上毛巾和热姜茶。盛秦裹着厚厚的毛巾，发梢还在滴水，嘴唇有些发白。

徐振轩就站在不远处，他也刚擦干头发，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他的助理递给他一杯姜茶，他接过来，道了谢。

盛秦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淋雨后的微哑，语气却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笑：“徐影帝，姜茶能分一杯吗？我的好像不够热。”

这话漏洞百出——她的助理就站在旁边，手里明明拿着保温壶。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看向徐振轩。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将他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看他如何应对。

徐振轩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她。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关切：“盛小姐觉得冷吗？”他没等盛秦回答，便对自己的助理温和地说：“小刘，去跟后勤老师说一声，再给盛小姐煮一壶热一点的姜茶，顺便拿个暖手宝过来。”

安排得周到，体贴，却隔着十万八千里。

他丝毫没有要将自己手中那杯递过去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被她的话语牵动情绪的迹象。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座突然笼罩在迷雾中的山，她能看见轮廓，却再也看不清内里。

盛秦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吩咐助理，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那股无名火“噌”地烧得更旺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假笑：“不用麻烦了。”

说完，她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快步走向自己的房车，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回到温暖的车内，她烦躁地扯下毛巾。镜子里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和那双因为怒气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不过是一个之前对她唯唯诺诺、召之即来的男人，突然变得不识趣了而已。

可她就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就像一直牢牢握在手里的风筝线，突然绷断了，风筝飘向了看不清楚的远方，留下她站在原地，手里空荡荡的。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状态持续着。徐振轩依旧敬业、友好，但对盛秦，他维持着一种无可指摘却也绝不多进一步的同事距离。他甚至开始偶尔在没戏的时候提前离开片场，理由是“有私人事情要处理”。

私人事情？盛秦几乎要冷笑出声。他徐振轩除了拍戏和……之前围着她转，还能有什么“私人事情”？

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探究欲和……占有欲，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她开始不受控制地留意他的行踪，猜测他所谓的“私人事情”是什么。是新认识的女人？还是……他厌倦了这场游戏，真的打算抽身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一窒。

不行。

这场游戏，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只能由她盛秦说了算！

机会很快来了。剧组在一个高级会员制酒吧拍摄一场重要的夜景戏。戏份拍完，导演提议大家放松一下，包厢已经订好。

灯红酒绿，音乐喧嚣。盛秦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她喝了几杯酒，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与前来搭讪的陌生男人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包厢角落里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徐振轩坐在暗处，手里端着一杯冰水，偶尔和身边的编剧低声交谈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舞池中晃动的人影，仿佛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盛秦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她看着他和编剧说完话，起身似乎要去洗手间。

就是现在。

她推开身边献殷勤的男人，端起自己的酒杯，摇曳生姿地跟了过去。

走廊相对安静，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徐振轩刚走到洗手间门口，手臂就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

盛秦就站在他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和馥郁的香水味。走廊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暧昧的阴影，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和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的、近乎直白的侵略性。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染着酒红的指甲轻轻划过他西装外套的袖口，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他的鼓膜上：

“徐振轩，你最近……在躲我？”

她不再叫他“徐影帝”，而是连名带姓。

徐振轩垂眸看着她，走廊的光线在他眼底沉淀下深深的暗影。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

他这种沉默的、不为所动的姿态，彻底激怒了盛秦心底那头名为“失控”的野兽。

她忽然用力，将他往后一推！

徐振轩猝不及防，后背轻轻撞在冰凉的墙壁上。他闷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盛秦已经紧跟着逼近，一只手撑在他耳侧的墙上，将他困在她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另一只拿着酒杯的手，手腕一翻，杯中残余的琥珀色液体带着冰凉的触感，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衬衫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踮起脚尖，滚烫的呼吸混杂着酒意，拂过他的下颌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艳丽又危险的气息，几乎是贴着他的唇，呵气如兰：

“怎么？撩不动了，就想跑？”

徐振轩的呼吸骤然收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的、因为酒精和情绪而泛着诱人红晕的脸颊，以及那双眼睛里，再也无法掩饰的、翻滚着的……在意和怒火。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引线，终于烧到了尽头。

他依旧没有动，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克制着的、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某种被长期压抑的东西，正在冲破冰层，汹涌而出。他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

“盛秦，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