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徐振轩的策略发生了微妙而坚定的转变。他不再因盛秦一句轻飘飘的嘲讽或看似拒绝的话语而轻易退缩，也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地承受她的目光。他开始变得……难以预测。

他依旧专业、敬业，在镜头前奉献着影帝级别的表演。但在镜头之外，面对盛秦时，他褪去了一部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多了几分沉静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盛秦很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一次拍摄间隙，她习惯性地用那种带着钩子的眼神望向他，随口抛出一个带着试探和些许挑衅的问题：“徐影帝，听说你推了那部国际大导的科幻片？为了我们这个‘小制作’？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她刻意加重了“小制作”三个字，等着看他如何窘迫或辩解。

徐振轩正在看剧本，闻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没有躲闪，也没有急于解释。他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甚至带着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近乎从容的东西。

“剧本和角色合适更重要。”他回答得言简意赅，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而且，《浮生尽》很好。”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值得。”

他说“值得”的时候，眼神专注，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没有讨好，没有诉苦，只是平静地表达他的选择。

这完全出乎盛秦的意料。她预想中的慌乱、解释、或者被她看穿心思的尴尬，一样都没有出现。他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礁石，表面似乎依旧沉默，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撼动的力量。

这种“不接招”，让习惯了掌控节奏的盛秦，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细微不适感。她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心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

又一天，剧组转场到一个需要攀爬一段陡峭古城墙的景点。盛秦穿着行动不便的旗袍和高跟鞋，虽然旁边有助理和工作人员随时准备搀扶，但她性子要强，摆了摆手，打算自己尝试。

她深吸一口气，刚踏上湿滑的青苔石阶，脚下就微微一滑。就在她身体失衡的瞬间，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肘。

是徐振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侧。

“小心，这段路滑。”他的声音低沉，就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力量。

盛秦下意识地想甩开，这是她一贯的反应——拒绝任何不必要的、可能被视为示弱的接触。但这一次，她的手肘被他握着，那力道恰到好处，既提供了支撑，又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而且，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紧张或谄媚的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她停顿了一秒，竟没有立刻挣脱。

他就这样，以一种守护而非讨好的姿态，陪着她，一步步稳稳地走上了城墙。整个过程，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在她可能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地加重一点力道。

直到踏上平坦的城墙顶端，他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扶持从未发生。他走到城墙边，眺望远处的风景，留给她一个挺拔安静的背影。

盛秦站在原地，手肘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与她惯常感受到的冰冷截然不同。她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清瘦的男人，肩背原来如此宽阔可靠。

一种陌生的、被妥善保护的感觉，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涟漪。她讨厌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失控。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又诡异地贪恋那一瞬间的安稳。

她烦躁地蹙起眉，别开了脸。

徐振轩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怔忪和随之而来的烦躁。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悄然松了口气。他知道，他走对了一步棋。对于盛秦这样的女人，直白的追求和卑微的讨好只会让她厌倦和轻视，唯有展现出与她势均力敌的稳定内核和不被她完全掌控的“意外”，才能真正引起她的注意，哪怕这注意最初是以“烦躁”的形式出现。

他开始在她面前，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属于“徐振轩”本身的棱角。

比如，他会坚持自己对某场戏的理解，与导演进行平和但坚定的讨论，展现出专业领域内的自信和主见，而非一味附和。

比如，他会婉拒某个想借机炒作的女演员明显的亲近暗示，态度温和却界限分明，这让暗中观察的盛秦发现，他并非对所有人都如对她一般“特别”，这种“特别”似乎有了某种排他性。

他甚至……开始学会在她故意撩拨时，进行有限的、克制的“反击”。

一次夜戏拍完，大家都很疲惫。盛秦大概是觉得无聊，又或许是试探他最近的“反常”，在众人准备散去时，她趿拉着拖鞋，慢悠悠晃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徐振轩身边，指尖轻轻划过他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袖口，声音带着倦懒的沙哑：

“徐影帝，收工了还不走？等谁呢？”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不会是在等我吧？”

若是以前，徐振轩恐怕早已耳根通红，语无伦次。

但这一次，他拉上背包拉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然后转过头，看向她。棚内大部分灯已经关了，只剩下几盏昏黄的工作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眼睛在暗处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用一种比平时更低沉、更缓慢的语调反问：“盛小姐希望我等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盛秦的四肢百骸。

她愣住了。

她设想了他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甚至带着一丝反客为主的意味，将问题抛回给她。

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那里面的戏谑和漫不经心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他见好就收，没有步步紧逼，只是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看来不是。”他自问自答般，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那，盛小姐，明天见。”

说完，他拎起背包，对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步履沉稳地走进了片场外的夜色里。

留下盛秦一个人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外套布料的触感，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陌生的、酥麻的震荡。

她看着他就这样干脆利落地离开，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被留在原地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非常的不爽。

但伴随着这不爽一同升起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愈发浓烈的兴味和探究欲。

徐振轩。

这个男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她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红唇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游戏，好像开始变得真正有意思起来了。

而走出片场、步入夜风的徐振轩，直到确定离开她的视线范围，才允许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天知道他刚才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维持住那表面的平静和反击。

但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

他要让她习惯他的温度，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到……当某一天他若真的抽身离开时，她会感到的不是解脱，而是……冰冷的失落。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那份深埋心底三年的爱意，能否融化一座万年冰山。

而他，已然压上了全部筹码，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