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戏剧手稿像一把钥匙,并非打开了徐振轩的某个心结,而是更深地撬开了盛秦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过的内心保险箱。她开始意识到,原来取悦一个人,看到对方因自己的心意而流露出的、无法伪装的震动与珍视,所带来的满足感,远比接受别人的讨好和追逐,要深刻和滚烫得多。
这种认知让她有些无措,像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行的人,突然被一束过于温暖的光笼罩,既贪恋那温度,又本能地想要蜷缩。
徐振轩生日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的状态。表面的相处模式依旧,他沉稳包容,她骄纵随性。但某些潜流,正在平静的海面下暗自汹涌。
盛秦发现自己变得……粘人了一些。
这并非她刻意为之,而是一种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她会在他去外地参加电影节,仅仅离开三天时,就感觉公寓空旷得让人心烦意乱。她依旧会参加派对,但总是意兴阑珊,会忍不住频繁看手机,期待那个简单的头像上冒出红点。当他终于发来报平安的短信,哪怕只是寥寥几个字,她心底那点莫名的焦躁才会悄然平息。
她甚至……开始介意一些以前绝不会在意的事情。
一次,她和徐振轩还有几个共同的朋友在一个私密会所小聚。席间,一位与徐振轩合作过的、以情商高著称的女演员也在场。对方很自然地与徐振轩聊起电影圈的一些人和事,言谈间透着熟稔和欣赏,偶尔还会提到一两件他们合作时的趣事,引得在座众人发笑。
徐振轩回应得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那种基于共同职业而产生的、外人难以插足的默契感,还是像一根极细的刺,轻轻扎进了盛秦的心口。
她坐在那里,摇晃着酒杯,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听着他们谈论着她不完全了解的领域和人物,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她忽然发现,徐振轩的世界,并非只有她看到的这一面。他有他的事业,他的圈子,他的过去,那里有她不曾参与、甚至无法理解的篇章。那个女演员口中提及的、她所不知道的徐振轩的某一面,让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这种情绪对她而言太陌生了。她盛秦何时需要去介意别人?从来只有别人仰望她、追逐她的份。
聚会结束后,回去的车上,盛秦异常沉默。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心里那根刺还在隐隐作痛。
徐振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他伸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凉。
“怎么了?”他低声问,语气带着关切,“不舒服?”
盛秦转过头,看着他映着窗外灯光的、轮廓分明的侧脸,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担忧,那句“没什么”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一种强烈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驱使着她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
“你和那个林薇……很熟?”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太不像她了。斤斤计较,患得患失。
徐振轩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安静的临时停车带。
他转过身,正面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深邃专注。
“合作过两次,算是朋友。”他回答得清晰而坦诚,没有任何敷衍或回避,“但仅限于工作范畴。”
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心底不是厌烦,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疼和一丝……隐秘的喜悦的情绪。她在介意。这个认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心,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珍宝。
“盛秦,”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看着我。”
盛秦有些别扭地抬起眼,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我的过去,你来不及参与。”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坎上,“但我的现在和未来,每一分每一秒,只要你愿意,都属于你。”
他没有说什么“我只爱你”的甜言蜜语,而是给出了一个更具体、更沉重的承诺——他的时间,他的生命轨迹。
“至于那些合作过的同事,朋友,”他继续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们是我工作和社交的一部分,但永远不会,也不可能,越过界,影响到你在我这里的位置。”
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里,”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从三年前开始,就只容得下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盛秦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而坚定的海域,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有些怔忪、有些无措的脸。心底那根因为介意而生出的刺,被他这番坦诚而郑重的话语,一点点抚平、融化。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不安,她的介意,并非源于不信任他,而是源于对这份感情的在意,深到让她开始害怕失去,害怕自己并非他世界的唯一。
而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安抚了她的害怕。
一种混合着羞愧、释然和巨大安心的情绪,像温热的潮水,将她包裹。她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谁问你这个了。”
声音里带着鼻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徐振轩感受着她依赖的动作,听着她口是心非的话,心底那片柔软的角落被彻底触动。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嗯,是我自己想说的。”他从善如流地应着,手臂收紧,将她完全圈进自己的领域。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再解释,只是用怀抱的温暖告诉她——我在这里,并且,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
那天之后,盛秦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又松动了一些。她依然是她,不会变成依附的莬丝花,但她开始学会,偶尔露出一点点柔软的腹部,去依赖这份她亲手试探来的、来之不易的安稳。
她还是会因为徐振轩看一本她看不懂的书而觉得无聊,但不会再因此烦躁,而是会拿起自己的平板,窝在他身边的沙发里,各做各的,互不打扰,却又气息交融。
她还是会参加各种热闹的聚会,但会提前告诉他大概几点结束,甚至会在他来接她时,在朋友们或羡慕或调侃的目光中,很自然地走向他,把手放进他等待的掌心。
她甚至……在一次家庭视频通话中,当母亲旁敲侧击问起她和“那个演员”的事情时,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用“玩玩而已”搪塞过去,而是顿了顿,看着镜头里母亲探究的眼神,很平静地说:“他很好。”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视频那头的盛母微微怔住,也让坐在旁边看剧本、实则竖着耳朵的徐振轩,指尖微微一顿,心底涌起一片汹涌的暖流。
他知道,对于盛秦而言,这简短的三个字,已是她能给出的、近乎最高级别的认可和交代。
冰山并非一日融化,烈火的温度也需要时间传递。
但他们都在朝着彼此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靠近。
徐振轩用他的沉稳和包容,为她构筑了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而盛秦,正用她笨拙却真诚的方式,一点点学习着,如何在这港湾里,卸下重重盔甲,做回那个也会不安、也会依赖、也需要确认被爱着的,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