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瘴宗静心院的玉榻上，唐小白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聚灵盏的莹白灵光顺着她的腕脉缓缓流淌，在皮肤下凝成细密的光网，将五行莲子的温润灵气一点点渡入丹田。
玄尘长老刚为她换过药，伤口处的血色淡了些，眉心间那道金色的灵血痕却亮得愈发明显，像一枚守护的印记，牢牢锁着她涣散的魂魄。
而此刻，唐小白的意识正悬浮在半空中，低头能看见自己躺在玉榻上的模样——浅紫色纱衣被药汁浸成深紫，脸上的伤痕被药膏涂成一片青白，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具躯体还活着。
她试着伸出手，指尖却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肩膀，透明的掌心里，五色灵光像游丝般缠绕，带着一种轻飘飘的虚幻感。
“这是……”唐小白愣住了，记忆还停留在破阵时的剧痛与黑暗，再睁眼时，世界已变得全然不同。
风声穿过她的身体，听不真切。
阳光落在她的发间，没有暖意，连玄尘长老俯身查看她伤势的动作，都像隔着一层模糊的水纹。
灵魂出窍？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看到苏慕言端着药碗走进来，青衫下摆扫过地面的药渣，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将药碗放在案几上，走到玉榻边坐下，握住她那只还能动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滚烫的担忧。
“小白，玄尘长老说你体内的灵气开始归位了，再过几日，或许就能醒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笑意，眼底却藏着红血丝，“月莹她们在永宁城一切安好，周青执事传讯说，百姓们都安置妥当了，你别担心……”
唐小白想回应，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想去碰苏慕言的脸颊，手却从他耳边穿了过去，只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风。
苏慕言似有所觉，抬头望向空中，目光在她灵魂所在的方向停留片刻，又低头继续擦拭她手背上的药渍，指尖的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月莹……”唐小白的意识被这个名字牵动着，心口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牵挂。
姐妹们此刻在做什么？永宁城的百姓是否安好？那些追杀她们的敌军，会不会再卷土重来？
念头刚起，身体便不自觉的朝外飞去，既然如此，那就看看......唐小白的灵魂猛地朝窗外飞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山川河流缩成模糊的色块，清瘴宗的飞檐、灵植园的寒潭、山门外的白玉牌坊，都在瞬间掠过。
她从未飞得这样快过，肉体御剑需半日的路程，此刻不过三息功夫，永宁城的轮廓已撞入眼帘。
残垣断壁间，淡青色的灵光正在编织新的屋舍框架。江月莹蹲在一个土灶前，正用银蝶的粉色灵光引燃柴火，发间的银蝶翅膀沾着烟灰，却依旧努力扇动着，将火星引向干燥的茅草。
韩凌雪站在她身后，浅蓝色的纱裙下摆沾着泥土，正将一碗热粥递给一个瘸腿的老丈，指尖的淡蓝灵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落在碗沿的星子。
顾若彤则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红衣在风中舒展如焰，正与几个清瘴宗弟子交谈。
赤焰剑斜插在身侧的泥土里，剑穗上的红珠随着她的话语轻轻跳动，声音透过风传过来，带着沉稳的力量：
“西侧的防御阵还需加固三尺，那里靠近密林，若有妖兽闯入，百姓们会受惊。”
“顾姑娘放心，我们这就去办。”
一个弟子拱手应道，目光却往她身后的方向瞥了瞥，压低声音道，“只是……周执事方才查探了敌军的营帐残骸，发现他们带的符咒上，都刻着五行灵根的印记。”
顾若彤的眉头瞬间蹙起：“你的意思是？”
“他们是冲着唐姑娘来的。”
弟子的声音更轻了，“那些符咒是专门针对五行灵根的锁灵符，寻常修士根本用不上。若不是唐姑娘破了阵，恐怕……”
后面的话，唐小白没再听清。
她悬浮在高台的正上方，透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看着下方忙碌的身影——
江月莹正为一个啼哭的孩童擦鼻涕，韩凌雪在帮妇人晾晒被血污浸透的衣物，顾若彤转身时，红衣扫过地上的断箭，那些箭镞上的钝灵水痕迹还未褪尽。
原来如此。
唐小白的灵魂轻轻晃了晃，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连飞行的轨迹都开始歪斜。
她看着那些倒塌的屋舍，断壁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看着田埂里散落的农具，木柄上的指痕清晰可见。
看着棚子里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老的在叹息，小的在哭着要爹娘……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是她带着姐妹们来历练来到这座城修整，才引来了敌军？
是她的五行灵根太过特殊，才让这座原本安宁的城变成了战场？若她从未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有锁灵阵，不会有箭雨，不会有这些家破人亡的惨状？
透明的眼眶里，没有泪水可流，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钝痛，从意识深处蔓延开来，比破阵时的箭伤更疼。
她想起李大叔跪在地上喊“是这位姑娘救了我们”，想起那个孩童问“姐姐是不是很疼”，想起江月莹抱着她的胳膊哭“你别去”……原来她所谓的“救人”，不过是用一场灾难，换了另一场更惨烈的劫难。
“对不起……”唐小白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连自己都听不见。
她转身想飞离这片让她窒息的土地，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城墙的缺口处——那里刻着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守城士兵用刀划下的记号，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永宁三年，秋防”。
秋防。唐小白的意识顿了顿。
她曾在一本杂记上看过，边境的城池每到秋季，都会加固防御，防备敌军袭扰。
永宁城地处边陲，城墙本就比别处矮了三尺，城门上的铜锁锈迹斑斑，连守城的士兵都带着几分懈怠，这样的城防，本就挡不住蓄意的进攻。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自责压了下去。就算城防薄弱，若不是她的五行灵根引来了专门的锁灵阵，敌军未必会选择在这一日动手。
那些士兵的符咒上刻着五行印记，那些箭镞淬着针对她的钝灵水，这一切都在清楚地告诉她，祸根是她。
她飘到江月莹身边，看着妹妹正用银蝶为一个伤口发炎的少年降温。
银蝶的粉色灵光落在少年红肿的胳膊上，江月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好……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她的木灵根最能消炎了……”
唐小白想伸手摸摸她的发顶，指尖却穿过了那只停在她发间的银蝶。
银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振翅飞起来，在她灵魂周围盘旋了两圈，翅膀上的灵光亮得异常，像是在辨认熟悉的气息。
“姐姐？”江月莹仰头看向空中，银蝶正朝着虚空轻颤，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卷着草屑掠过脸颊。
她揉了揉眼睛，低头继续处理伤口，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肯定是我太想姐姐了……”
唐小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转身飞向韩凌雪。
她正坐在一个棚子下，借着月光翻看一本医书，书页上的字迹被她的指尖点得发亮，都是关于外伤愈合的记载。
旁边放着一个空药瓶，瓶身上刻着“清瘴宗”的字样，想必是周青执事给的回灵丹。
“凌雪，这药真的能让姐姐快点好起来吗？”江月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韩凌雪合上书，将药瓶推到她面前：
“周执事说这是清瘴宗最好的疗伤药，苏师兄一定会照顾好小白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好这里，等她回来看到百姓们都安好，一定会开心的。”
“可是……”江月莹的声音低了下去，“若不是我们要来这里，姐姐也不会……”
“月莹。”韩凌雪打断她，目光望向城墙的方向，那里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城门时，看到城主府的士兵在偷懒吗？还记得那些百姓说，今年的秋防银子被克扣了吗？这座城的隐患，早就埋下了。就算我们不来，敌军也迟早会动手的。”
唐小白悬浮在她们头顶，这句话像一道微光，刺破了她心头的阴霾。
她想起进城时看到的景象：城门口的守卫靠着墙根打盹，城墙的砖缝里长着半尺高的野草，市集上的百姓谈起敌军时，脸上满是麻木的恐惧，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是这样吗？
她飘到顾若彤身边，见她正与周青执事查看一幅地图。
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敌军的布防，永宁城被圈在最边缘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三日后，破城”。
“这是从敌军主将的营帐里找到的。”
周青指着那行字，眉头紧锁，“他们原本计划三日后动手，用锁灵阵困住城主府的护卫还有即将赶来的援助宗门修士，再屠城灭口。也就是我们，因为锁灵阵的困扰......不得已绕了大半的路程才赶到，若不是唐姑娘提前破了阵，恐怕现在……我们看到的只有一片荒芜了。”
顾若彤的指尖落在“永宁城”三个字上，红衣的袖口轻轻颤动：“也就是说，就算我们不来，这里也……”
“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周青的声音沉得像冰，“敌军需要用边陲城池的百姓立威，永宁城防守最弱，本就是他们的首选。
唐姑娘破阵虽险，却至少保住了大半人的性命。”
风突然停了。唐小白悬浮在地图上方，看着那行“三日后，破城”的朱砂字，透明的身体里，五色灵光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原来她不是祸根，原来她破阵的决绝，她身上的箭伤，她此刻魂魄离体的虚弱，都不是无意义的牺牲。
可心头的沉重并未散去，反而添了几分复杂。
她保住了这些人，却也让他们失去了家园，她挡住了今日的屠城，却挡不住他们脸上的悲戚。
那些倒塌的屋舍，那些失去亲人的哭嚎，那些刻在断壁上的血痕，终究是因这场提前的交锋而留下的。
她飘回高空，俯瞰着这片在夜色中渐渐安静的土地。
棚子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只有防御阵的青光还在地面上流转，像一条守护的河。
江月莹已经睡熟了，发间的银蝶落在她的枕边，翅膀搭在她的手背上，像在替她守护梦境。
韩凌雪还在借着月光整理药箱，浅蓝色的身影在棚子口投下长长的影子；顾若彤站在高台上，赤焰剑的红光与防御阵的青光交映在她脸上，目光望着清瘴宗的方向，带着不动声色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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