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青石镇的客栈后院已响起轻微的响动。
顾若彤拎着赤焰剑走到院中,红衣沾了些露水,却丝毫不减锐气。
她抬手挽了个剑花,红光如练,劈开晨雾,带起的劲风将院角的梧桐叶扫得簌簌作响。
“早啊,顾女侠。”
一个戏谑的声音从墙头传来。
顾若彤剑势一顿,抬头便见祁寒斜倚在墙脊上,红白长衫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还拎着个食盒,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晨光落在他精致的眉眼上,竟透出几分妖异的好看。
“谁让你进来的?”顾若彤收剑而立,赤焰剑的红光在她掌心跳动,“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
祁寒轻巧地跳下墙头,落地时连灰尘都没惊起。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刚买的蟹黄包,热乎着呢。就当……拜师礼?”
“我说过,不收徒弟。”顾若彤转身就走,红衣在石板路上拖出一道决绝的红痕。
“那当陪练总可以吧?”祁寒快步跟上,与她保持着半步距离,语气里的笑意藏不住,“顾女侠剑法卓绝,指点我一二,总不亏。”
顾若彤脚步不停,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没空。”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客栈回廊,正撞见端着水盆出来的江月莹。
粉色纱裙的小姑娘看到祁寒,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水盆晃了晃,溅出的水花打湿了裙摆:“若彤,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顾若彤头也不回地往客房走,“赶出去。”
祁寒立刻换上一副无害的笑容,对着江月莹扬了扬食盒:“小丫头,尝尝?城南张记的蟹黄包,皮薄馅足。”
江月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想起顾若彤的脸色,赶紧摇摇头:
“不要!姐姐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她说着端着水盆跑开,跑过唐小白门口时,还不忘探头往里喊。
“姐姐,那个怪人又来找若彤了!”
唐小白正坐在桌前梳理长发,浅紫色纱裙垂落在凳脚,闻言只是指尖顿了顿。
她透过窗缝往外看,见祁寒还在跟顾若彤纠缠,而顾若彤的赤焰剑已隐隐透出红光,显然是真动了气。
“小白,要不要去劝劝?”韩凌雪端着刚沏好的清茶走进来,浅蓝色纱裙上还带着茶香,“祁公子看着……不像恶人,只是行事跳脱了些。”
唐小白将木梳放回桌上,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若彤有分寸。”她看向窗外,祁寒不知说了句什么,竟让顾若彤的剑真的出鞘了半寸,红光映得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倒是有趣。”唐小白轻声道,拿起桌边的《五行归一诀》抄本,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
“顾若彤的剑,向来只为该斩之人出鞘。”
韩凌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或许……他于若彤而言,是不同的。”
院中的争执很快惊动了更多人。顾若彤的赤焰剑终究没真的劈下去,只是用剑鞘重重敲了敲祁寒的手腕,将他手里的食盒打落在地。
蟹黄包滚了一地,热气混着香气弥漫开来。
“最后说一次,滚。”顾若彤收回剑鞘,转身进了客房,“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震得窗棂都在响。
祁寒蹲下身,捡起一个没沾灰的蟹黄包,吹了吹上面的碎屑,竟真的咬了一口。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底的戏谑渐渐淡去,染上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认真。
“顾若彤,”他对着门板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藏着执拗,“你跑不掉的。”
客房内,顾若彤背靠着门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赤焰剑的剑柄。
剑身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她想起那日祁寒提着聘礼闯进父母家门的荒唐,想起他被自己用剑柄指着咽喉时,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亮得惊人的模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怪人。”她低声骂了一句,却不知为何,方才剑鞘敲在他手腕上的触感,竟清晰地留在指尖。
早饭时的气氛有些微妙。
祁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客栈老板同意他在邻桌坐下,还点了一桌子菜,慢悠悠地吃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顾若彤这边。
江月莹扒着碗里的粥,小声对韩凌雪说:“凌雪,你看他,眼睛都快粘在若彤身上了。”
韩凌雪往顾若彤碗里夹了块酱萝卜,,浅声道:“吃饭吧,别理他。”
顾若彤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突然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去剑庐看看。”
青石镇西头有座废弃的剑庐,据说曾住着一位隐世的剑修。
顾若彤昨晚听客栈老板提起,便想着去瞧瞧有没有遗留的剑谱。她刚走到客栈门口,祁寒的声音就追了上来:“等等我,我也去。”
顾若彤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学剑啊。”祁寒一脸坦然,拔出腰间的长剑——那是柄普通的铁剑,剑身连灵光都没有,“顾女侠总不能见死不救,看着我这等资质埋没吧?”
“你的资质如何,与我无关。”
顾若彤转身就走,赤焰剑的剑穗在她身后轻轻晃动。
祁寒却像没听见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还不停念叨:“昨日见你那招‘赤焰焚天’,剑势虽猛,却耗灵力太多,若遇持久战怕是吃亏……”
“闭嘴。”顾若彤的声音陡然转厉。
祁寒立刻闭了嘴,却还是跟得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镇西的石板路上,晨雾渐渐散去,露出两旁斑驳的墙垣。
偶有早起的镇民经过,见了这红衣女侠与俊美公子的组合,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剑庐藏在一片竹林深处,断壁残垣上爬满了青藤,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却依旧透着威严。
顾若彤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呀声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进竹林。
“看来是真废弃了。”祁寒跟着走进来,目光扫过院中散落的剑穗、锈迹斑斑的剑架,“不过这格局,倒像是个练剑的好地方。”
顾若彤没理他,径直走向正屋。
屋内积了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唯有墙角的书架还立得笔直,上面摆着几本泛黄的剑谱。
她伸手拂去《流云剑法》封面上的灰,指尖刚触到纸页,就听身后传来破空声。
顾若彤侧身避开,赤焰剑瞬间出鞘,红光直指声源处。只见祁寒不知何时拔出了剑,铁剑的剑尖离她方才的位置不过寸许。
“你干什么?”顾若彤的声音里带了怒意,红光暴涨,几乎要将祁寒的铁剑震碎。
祁寒却收了剑,笑嘻嘻地说:“试试你的反应。看来顾女侠的警觉性,比剑法更厉害。”
“滚出去。”顾若彤的剑没有收回,红光映得她眼底的怒意清晰可见,“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祁寒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看着顾若彤握剑的手——指节分明,稳如磐石,连指尖因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都透着力量感。他突然正色道:“我是真心想学剑。”
“我教不了你。”顾若彤收回赤焰剑,转身继续翻看书架,“我的剑,为护而生,为斩而鸣。你的剑……太杂。”
祁寒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铁剑,剑身映出他精致却略显复杂的脸。
他的剑法是家传的,招式狠戾,为的是防身,为的是在官场上立足,确实谈不上纯粹。
“杂又如何?”他抬眼看向顾若彤的背影,红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团跳动的火,
“能赢的剑,就是好剑。”
顾若彤翻书的手停了下来:“你错了。”她转过身,赤焰剑虽未出鞘,周身的气势却如山岳般厚重,“剑者,心之刃也。
心不正,剑则邪;心不纯,剑则钝。你连自己为何握剑都想不明白,学再多招式也没用。”
祁寒沉默了。他想起父亲教他练剑时说的话——“祁家子孙,剑要够快,心要够狠,才能活得久”。他一直以为这是真理,可此刻听着顾若彤的话,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竟有些动摇。
“那你呢?”他轻声问,“你为何握剑?”
“为守护。”顾若彤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为那些不能握剑的人,守住一方安宁。
也为了护着姐妹们……小白,凌雪,月莹……”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竹林上,那里的晨光正好,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祁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我明白了。”祁寒收起铁剑,转身往门口走,“我不会再烦你了。”
顾若彤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背影,红白长衫在门口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祁寒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我不会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等我想明白‘为何握剑’,再来找你。”
话音未落,他已走出剑庐,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顾若彤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愣了半晌,才低头继续翻看书架上的剑谱。
指尖触到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剑者,非逞凶之器,乃护道之舟。”
她将纸条折好,放进袖中,赤焰剑在鞘中轻轻嗡鸣,像是在认同。
客栈里,唐小白正坐在窗边修炼《五行归一诀》。五色灵光在她掌心流转,与窗外的晨光交织成柔和的光网。
江月莹趴在桌上,看着韩凌雪清点丹药,嘴里念念有词:“若彤怎么去了这么久?会不会被那个怪人欺负了?”
韩凌雪将一瓶清瘴丹放进药箱,浅笑道:“若彤那么厉害,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正说着,顾若彤推门进来,红衣上沾了些竹叶,神色却比早上缓和了些。
“若彤,你回来啦!”江月莹立刻跳起来,“那个怪人呢?”
顾若彤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走了。”
“真的?”江月莹眼睛一亮,“太好了!”
唐小白睁开眼,五色灵光敛入掌心。她看着顾若彤眼底残留的复杂,没有多问,只是将刚温好的桂花糕推到她面前:“还热着。”
顾若彤拿起一块咬了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她望着窗外的竹林,不知为何,竟想起祁寒临走时的那句话,还有他转身时,红白长衫被风吹起的弧度。
“对了,”顾若彤突然开口,看向唐小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下一个镇子?”
“明日一早。”唐小白答道,“韩凌雪查过,下一个有聚魂鼎的镇子,离这里不过三日路程。”
顾若彤点头,将剩下的桂花糕塞进嘴里。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红衣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她以为祁寒真的走了,却不知客栈对面的酒楼上,红白长衫的身影正凭栏而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目光牢牢锁着客栈门口,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竹林的风穿过街巷,带来剑庐的气息,也吹动了那场尚未开始的较量,和那抹红影与红白长衫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