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阿萤。”
这句话如同咒语,冻结了空气。
宋听禾怔怔地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又为何会用这种……仿佛寻找了许久终于得见的语气?
她记忆里从未有过谢凛的存在。他位高权重,杀伐果断,是活在传说和恐惧中的人物。而她,只是宋家后院里一个无足轻重、连下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病弱庶女。他们的人生本该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王、王爷……”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锦被下的身体绷紧如弦。
谢凛没有错过她眼中全然的陌生与惊惧。他眼底那点幽微的波澜渐渐平复,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墨色覆盖,但那份冰冷的审视感却消散了。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追问。只是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
“既然病着,就安心养着。”
他转身,走向门口,吩咐候在外面的侍女:“仔细照料,用最好的药。”
“是,王爷。”侍女恭敬应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异。
谢凛的脚步在门口微顿,却没有回头,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宋听禾独自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周围是陌生的奢华,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谢凛的冷冽气息。她心乱如麻。
“阿萤”……
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从他口中唤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砸在她心上。她努力在贫瘠的记忆里搜寻,却找不到任何与这位摄政王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认错人了吗?可他那句“原来是你”,分明是确认。
是因为这个乳名,让他改变了态度?从视她如草芥,到允许她住进主院,甚至用了“最好的药”?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让她本就虚弱的精神更加疲惫。身体的极度不适最终战胜了纷乱的思绪,药力上涌,她再次昏沉地睡去。
·
接下来的几日,宋听禾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依旧被安置在谢凛主院的厢房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心照料。汤药、膳食、炭火,无一不精细。侍女们虽然依旧谨慎寡言,但动作间明显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的风寒在名贵药材的调理下,竟然奇迹般地好转,连带着纠缠她多年的咳疾也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体弱,但至少不再时刻徘徊在生死边缘。
谢凛似乎很忙,并不常出现在后院。但偶尔,他会过来。
有时是深夜,他带着一身寒露和淡淡的酒气,只在门口驻足片刻,隔着珠帘看她是否安睡。有时是清晨,她刚醒,便见他坐在窗边那把他常坐的太师椅上,沉默地喝着茶,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复杂难辨。
他不再用那种看死物的眼神看她,但新的目光更让她无所适从。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柔和?
他从未再唤过那个乳名,也未曾解释那日的反常。
宋听禾也不敢问。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在陌生的领地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新的生存规则。她依旧怕他,怕他手中无上的权柄,怕他瞬息万变的情绪。但心底深处,那求生的本能却在悄悄滋长。
她开始按时服药,努力进食,哪怕胃口不佳。她甚至会在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时,慢慢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株在寒冬中依旧挺立的青松。
活下去。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他透过她在看谁,她都要抓住这线生机。
这天午后,她刚喝完药,靠着软枕小憩,门外传来侍女压低的声音:“王爷。”
她立刻惊醒,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谢凛走了进来,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他挥手让侍女退下,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忽然开口:“识字吗?”
宋听禾一愣,点了点头:“幼时……母亲教过一些。”她的生母,也曾是书香门第的女儿。
谢凛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有些年头的线装书,放在她枕边。
书封上没有名字,纸张泛黄。
“无聊可以看看。”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随手丢给她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便走。
宋听禾等他离开,才迟疑地拿起那本书。书页很旧,边角甚至有被摩挲过的痕迹。她轻轻翻开。
里面并非经史子集,也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一些零散的、关于各地风物、奇闻异事的杂录笔记。笔迹清隽,似乎出自女子之手。
她翻到某一页,动作猛地顿住。
那一页的角落,用同样的笔迹,娟秀地写着一行小字:
“夏夜流萤,如梦似幻。愿吾女阿萤,亦能身披星光,坚韧明亮。”
“阿萤”!
宋听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书……这笔迹……难道就是谢凛态度转变的原因?他认识写这本书的人?那个人的女儿,乳名也叫“阿萤”?
她是谁?和谢凛是什么关系?自己又为何会被他认作是……?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握着那本旧书,仿佛握住了一把通往未知过去的钥匙,也握住了一丝在这冰冷王府中,或许可以赖以生存的微光。
而这缕微光,恰恰来自那个最令人畏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