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大雪过后,摄政王府的门房递进来一张拜帖。
宋家老爷,宋怀明。
宋听禾得知消息时,正捧着那本旧书坐在窗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被送入王府已近一月,外界关于她是死是活的猜测恐怕早已沸沸扬扬。父亲此时前来,目的不言自明。
她被侍女引至前院花厅外时,正听见里面传来宋怀明谄媚的声音:“……小女愚钝,承蒙王爷不弃,留在府中照料。只是她自幼体弱,久居王府恐添烦扰,下官心中实在不安,今日特来,是想接她回府将养些时日……”
宋听禾脚步顿在厅外廊下,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冰冷刺骨。将她“接回府将养”?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不过是见她未死,揣测她在摄政王这里或许有了些微末价值,便想重新捡起这枚棋子,榨取利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涩意,垂眸走进花厅。
花厅内,炭火温暖如春。谢凛端坐主位,手捧茶盏,眼帘微垂,神色淡漠,仿佛并未听见宋怀明的话。宋怀明则躬身站在下首,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笑容。
见到宋听禾进来,宋怀明眼睛一亮,随即换上关切的神情:“听禾,我儿,为父来看你了!在王府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宋听禾没有看他,先向谢凛行了一礼:“王爷。”声音轻缓,带着她特有的柔弱。
谢凛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比前几日略显红润些的脸颊上停留一瞬,复又垂下,只淡淡“嗯”了一声。
宋怀明见谢凛态度冷淡,心中忐忑,又转向宋听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慈爱”:“听禾,为父已与王爷说过,今日便接你回家去。你母亲和姐妹们都惦念着你,府里也备好了你惯用的药材,回家好好调养,总比叨扰王爷强。”
回家?那个恨不得她立刻死在外面的“家”?
宋听禾指尖掐入掌心,她抬眸,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谢凛。她想知道他的态度。他若不放人,宋怀明绝无可能带走她。
“王爷……”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谢凛放下茶盏,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他终于正眼看向宋怀明,语气平淡无波:“宋大人欲接女回府?”
“是,是,王爷体谅。”宋怀明连忙躬身。
谢凛的目光转而落在宋听禾身上,深邃难辨。他看着她苍白的手指紧攥着衣角,看着她眼中努力压抑的恐惧与挣扎。
片刻沉默,如同凌迟。
最终,他只吐出一个字,清晰冰冷:
“可。”
宋听禾浑身一颤,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煞白。他……他竟然同意了?
宋怀明则是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成全!”
谢凛不再看他们,重新端起茶盏,仿佛这一切与他再无干系。
·
回宋府的马车上,宋听禾蜷缩在角落,周身冰冷。谢凛那个“可”字,像一把冰锥,将她这些日子在王府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虚幻暖意,彻底击碎。原来,她依旧是一枚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无论在哪里。
马车在宋府侧门停下。甫一进门,气氛骤变。
“跪下!”宋怀明脸上的谄媚和关切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沉沉的怒火。
宋听禾尚未反应过来,膝盖窝便被身后的仆妇狠狠一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上,震得她肺腑生疼,一阵剧烈咳嗽。
“没用的东西!”嫡母王氏闻讯赶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在摄政王府住了这些时日,竟没半点长进!连个男人的心都笼络不住,竟让他就这么轻易放你回来了!真是丢尽了我宋家的脸面!”
“说!你在王府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摄政王为何留你?又为何放你回来?”宋怀明厉声质问。
宋听禾咳得说不出话,只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不说话?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王氏对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会意,上前一把揪住宋听禾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另一个仆妇拿着戒尺,毫不留情地朝她单薄的脊背抽去。
“啪!啪!”
刺骨的疼痛蔓延开来,她咬紧下唇,不肯发出一声求饶。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谢凛将那本旧书放在她枕边的画面,是他那句“既然抓住了我,这辈子,就别想松手”的低语。原来,都是错觉吗?还是他故意让她回来,经受这一切?
“打!给我狠狠地打!看她能嘴硬到几时!”宋怀明的声音冷酷无情,“我宋家养你这么多年,是你回报的时候了!摄政王既然肯留你性命,你对他定然有用处!回去之后,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若不能为宋家谋利,留你何用!”
戒尺一下下落在身上,夹杂着嫡母和姐妹们的嘲讽与咒骂。她感觉意识逐渐模糊,只有疼痛是真实的。天色就在这无尽的打骂中,一点点暗沉下去,如同她沉入谷底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他们打累了,或许是怕真打死了她再无利用价值,惩罚终于停止。
宋怀明丢下一句冰冷的话:“滚回你的院子反省!明日再与你计较!”
她被两个粗使丫鬟像拖死狗一样拖回了那个偏僻破败的院子,扔在冰冷潮湿的床板上。浑身剧痛,喉咙里满是血腥气,比在王府病得最重时还要难受百倍。
夜色深沉,寒风从破旧的窗棂灌入。宋听禾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身体冷得发抖,心更是冷得结了冰。
她以为逃离了宋家便是生路,却没想到,转头又被轻易送了回来。她以为抓住了一丝微光,却发现那光芒如此遥远,一触即碎。
就在她意识昏沉,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院外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些许骚动。但她已无力去分辨那是什么。
·
摄政王府,主院书房。
谢凛听完暗卫的禀报,手中正在批阅奏章的朱笔微微一顿,鲜红的墨点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缓缓氤开。
“何时回去的?”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王爷,酉时三刻便被带回宋府。属下探得,宋小姐回去后……受了家法。”暗卫低着头,言简意赅,却已道尽一切。
书房内烛火跳跃,映得谢凛半边脸庞明暗不定。他放下朱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触手温润、却隐现裂痕的玉佩。
他想起午后她离去前,那看向他的、带着祈求与不安的眼神。也想起很多年前,另一个有着相似眼神的女子,在绝境中曾对他嘶喊:“谢凛,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如你这般铁石心肠!”
当时他是如何回应的?他似乎只是冷漠地转身离去。
如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又开始飘落的雪花。
“备车。”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去宋府。”
“是!”
玄色的大氅划过冰冷的空气,谢凛大步走出书房,身影融入茫茫夜色之中。他倒要看看,他谢凛准予离开王府的人,宋家,也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