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禾在冰冷的床板上昏昏沉沉。
身上的疼痛如同无数细针,反复刺扎着她的神经。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徘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这破败的院落里无声无息地冻死、痛死时,紧闭的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不是府中仆役惯常的脚步声,也不是嫡母那边传来的叱骂。那是……马蹄声?还有甲胄摩擦的轻微铿锵,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她痛得出现幻觉了吗?
紧接着,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打破了小院死寂的假象。
几盏气死风灯率先探入,昏黄却强硬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院中的黑暗,也透过破旧的窗纸,映亮了宋听禾蜷缩的床榻一角。
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道极其熟悉、却又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玄色身影,逆着光,踏着满地的碎雪与荒凉,一步步走了进来。
谢凛……?
宋听禾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来看她这个“无用棋子”的下场吗?
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这间陋室的门口,他周身携裹着室外的凛冽寒气,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破旧的桌椅,半死不活的炭盆,以及……床上那个几乎没了声息、遍体鳞伤的她。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眸底瞬间凝结的风暴,比窗外的寒冬更甚。
·
几乎是谢凛踏入宋听禾院落的同时,整个宋府都被惊动了。
宋怀明连官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连滚爬爬地赶来,身后跟着同样惊慌失措的王氏。他们赶到时,只见摄政王的亲卫已无声地控制了小院内外,肃杀之气弥漫。
宋怀明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您……您怎么深夜驾临?下官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谢凛甚至没有回头看他。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宋听禾身上,看着她因他的出现而露出的茫然与难以置信,看着她下意识地想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却因牵动伤口而痛得轻轻抽气。
他朝床榻走近两步。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冷冽气息笼罩下来。宋听禾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被身上的伤痛阻止,只能无助地看着他俯下身。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有些强硬,但他避开了她背上最严重的伤处。厚重的、带着他体温的玄色貂裘再次将她包裹,隔绝了陋室的寒冷与不堪。
“王……”宋怀明见状,魂飞魄散,还想说什么。
谢凛终于侧过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宋怀明和王氏惨白的脸。
“本王府上的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碾碎一切的寒意,“便是准她归家,也轮不到旁人动一根手指。”
宋怀明和王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谢凛不再看他们,抱着怀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女子,转身,大步离开。
宋听禾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脸颊被迫贴着他冰凉的蟒纹衣料,鼻尖全是属于他的、冷冽而霸道的气息。她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能听到他稳健的心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
她被他抱着,穿过宋府一道道门廊,所经之处,所有仆从皆跪伏在地,头不敢抬。府门外,玄色的马车静静等候,如同蛰伏的兽。
他亲自抱着她,踏上马车。
车厢内温暖如春,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他将她轻轻放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座位上,自己则坐在她对面。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一路无话。
宋听禾蜷缩在角落,低着头,不敢看他。身上的疼痛依旧清晰,心底的波澜却更加汹涌。他为何要去接她?是因为宋家动了她,冒犯了他的威严吗?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一方干净的、带着冷松香气的素白手帕,被递到了她低垂的眼前。
她愕然抬头。
谢凛并未看她,视线落在晃动的车帘上,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擦干净。”他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宋听禾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脸上恐怕还残留着泪痕与狼狈。她迟疑地伸出手,接过那方手帕,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冰凉一片,却让她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她握紧手帕,却没有动作。
马车在寂静中行驶,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嘎声。
良久,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既回了王府,便安心待着。”
宋听禾握着手帕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一次,她似乎听出了这句话里,与以往不同的意味。不是漠然的准许,而是……一种宣告。
宣告她的归属。
她依旧不明白他为何转变,不明白“阿萤”二字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但这一刻,感受着身下平稳行驶的马车,听着窗外远离宋家的街市声响,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与酸楚,猛地涌上鼻尖。
她低下头,用那方带着他气息的手帕,死死捂住了嘴,将几乎要溢出的哽咽,强行压了回去。
马车驶向摄政王府,驶向那个她一度以为被抛弃、如今却又被迫回归的牢笼,亦或是……唯一的庇护所。
夜色深重,前路依旧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