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沉疴
从宫中回来的第三日，秋意渐浓，池水泛着刺骨的凉。
宋听禾只是在连接花园与书房的九曲回廊上慢行，想着宴席上贵妃那句意有所指的“放心交予你”，心神略有恍惚。廊下青苔湿滑，她脚下一崴，惊惶中未能抓住栏杆，整个人便跌入了冰冷的池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口鼻被灌入腥甜的水，沉重的衣裙如同鬼手将她向下拖拽。肺部的空气被挤压殆尽，旧疾在冰冷的刺激下疯狂反扑，剧痛和窒息感攫住了她所有的意识。
最后的印象是岸上侍女们惊恐的尖叫，和被人奋力拖拽出水面时，那仿佛要将她撕裂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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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熟悉的药味浓郁得化不开，身体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似的疼痛，比被宋家责打后更甚。她甚至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姑娘，您可算醒了！”守在床边的侍女声音带着哭腔。
常嬷嬷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过来，眉头紧锁：“寒气入骨，旧疾复发……姑娘，这次怕是……”她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说明一切。她的身体，经此一遭，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宋听禾闭了闭眼，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到了极限。那枚玄青戒指被她取下放在枕边，冰凉的触感仿佛在嘲笑她的不堪一击。
就在她昏沉辗转于病榻之时，麻烦果然循着血腥味来了。
这次来的，是几位朝廷官员的夫人，打着探病的旗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架势。她们被引至外间，声音隔着屏风隐隐传来。
“宋姑娘这病来得凶险，真是让人心疼。”
“是啊，王爷不在京中，姑娘身边也没个长辈照应，着实不易。”
“听闻姑娘落水前，刚从宫中赏菊回来？莫不是受了什么惊吓？”
话语看似关切，字字句句却都在暗示她福薄命浅，不堪重任，甚至隐隐将落水与宫中之事联系起来。
常嬷嬷在外周旋，语气恭谨却强硬：“劳各位夫人挂心，姑娘需要静养，太医吩咐不能见风，也不能劳神。”
一位夫人声音略扬：“我们也是好心前来探望。说起来，王爷离京已有段时日，北境战事吃紧，这王府偌大的家业，总不能一直让个病中的人操持吧？若是累坏了姑娘，或是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辜负了王爷信任？”
另一人附和：“正是此理。听闻宗人府的几位老王爷也甚是担忧，觉得王府中馈，还是需有德高望重之人暂代更为稳妥。”
逼宫。这是趁她病，要她权。
宋听禾躺在内间，听着外面诛心之言，胸口剧烈起伏，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喉间涌上腥甜。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不能倒在这里。若此时交出权力，谢凛离京前的托付便成了笑话，她之前所有的努力也都将付诸东流。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会立刻将王府撕扯瓜分。
她用尽全身力气，微微动了动手指。
一直留意着她的侍女立刻俯身过来。
宋听禾气息微弱，几乎是用气音吩咐：“戒……指……”
侍女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玄青戒指重新戴回她枯瘦的食指上。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积攒着微弱的力气，对外面开口，声音嘶哑低微，却清晰地穿透了屏风：
“常嬷嬷……”
外间瞬间安静下来。
“……请，代我……谢过诸位夫人……好意。”她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王爷……既将王府……托付于我……听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敢……有负王爷……信任……”
她剧烈地喘息着，缓了片刻，才继续道，语气带着垂死之人的执拗，却又异常坚定：
“府中事务……不劳……外人……挂心。”
“诸位……请回吧。”
话音落下，内间外间，一片死寂。
那几位夫人隔着屏风，似乎能看到里面病骨支离的身影，以及那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所带来的决绝。更重要的是，她们知道，那枚代表着摄政王绝对权威的戒指，依旧戴在她的手上。
最终，几位夫人悻悻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宋听禾强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松懈，眼前一黑，彻底陷入昏迷。
常嬷嬷急忙入内，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唇边隐隐的血迹，眉头紧锁，立刻吩咐：“快去！用王爷留下的那支老参！无论如何，吊住姑娘的命！”
侍女匆匆而去。
常嬷嬷看着枕边那枚在病弱气息中依旧沉黯的玄青戒指，心中暗叹。这丫头，是在用命守着王爷的托付。
而远在北境军营的谢凛，在接到京城暗卫传来的最新密报时，正在沙盘前推演。当他看到“宋姑娘落水，旧疾复发，危殆”那一行字时，握着代表敌军旗帜的手，猛地收紧，木质的旗杆“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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