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汤药的气息和书页的摩挲声中悄然流逝。冬雪消融,庭院的枯枝抽出嫩绿的新芽,带来一丝早春的暖意。
宋听禾的身体如同院中缓慢复苏的草木,虽然根基依旧孱弱,但终究是挺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她已能自行坐起,甚至可以在侍女的搀扶下,在室内缓步走动片刻。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血色,不再是从前那般透明的惨白。
那枚玄青戒指始终戴在她的指间,习惯了它的重量,倒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谢凛依旧忙碌,北境虽定,但朝堂之上因他骤然凯旋而引发的权力博弈才刚刚开始。他很少出现在内院,但宋听禾能通过常嬷嬷偶尔的只言片语,以及送到她这里来的、越发驳杂的书籍(其中甚至夹杂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邸报抄本),隐约感知到外间的风浪。
他似乎在用一种默许的方式,让她接触这些。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暖融融地洒进窗棂。宋听禾精神稍好,正靠在窗边软榻上,翻阅一本新送来的《九州舆志》,试图将书中描绘的山川与之前看过的北境舆图对应起来。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熟悉。
她翻书的指尖一顿,没有回头。
谢凛走到榻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他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膝头的书页上,那里正翻到描绘西南瘴疠之地的篇章。
“看这个做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冬日时少了几分寒意,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宋听禾放下书,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虚按了一下阻止了。
“随便看看。”她低声答,依旧垂着眼眸,“书中说西南湿热,多毒虫瘴气,其民善用蛊毒,与中原风貌大不相同。”
“蛊毒?”谢凛似乎极轻地嗤笑了一声,“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真正致命的,是人心贪婪,是闭塞无知。”
宋听禾微微一怔,抬起头。
这是自他风雪夜归来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与他对视。他瘦了些,轮廓更显锋利,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眸子依旧深不见底,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王爷……见过?”她忍不住问。
“年少时随军去过。”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所谓蛊毒,不及一场瘟疫十之一二。治理之道,在于开山通路,引进医者药草,教化民生,而非畏惧那些虚无缥缈之物。”
他的话语简单,却让宋听禾心中震动。她看的书不少,但多是描述现象或记载奇闻,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剖析本质,指向解决之道。这是一种居于权力顶端、俯瞰众生的视角。
她忽然想起那本旧书上,笔者游历各地时,也曾记录过民间疾苦,笔触间充满怜悯与无奈。而谢凛,他似乎更倾向于……改变。
“所以王爷才力主开通西南商路,派遣医官?”她轻声问。这是她前几日在那些邸报抄本上零星看到的争议。
谢凛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看来那些书,你没白看。”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深入解释,转而问道:“身子如何了?”
“好些了。”宋听禾答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多谢王爷挂心。”
这句感谢是真心实意的。若非他不惜代价用药,甚至亲自赶回,她早已是一抔黄土。
谢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从她依旧清瘦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颊,落到她微微泛着健康光泽的唇瓣,最后定格在她指间的戒指上。
“既好些了,”他语气依旧平淡,“三日后宫中有宴,为本王庆功。你随本王同去。”
宋听禾心头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随他同去宫宴?以什么身份?这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看他,想从他眼中找到答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墨色,不容置疑。
“是。”她低下头,轻声应道。
谢凛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阳光重新洒满软榻,宋听禾却觉得心跳依旧急促。她抚摸着指间的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上一次入宫,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凭借急智勉强周旋。而这一次,她将站在他的身侧。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宫宴。这是他将她正式推到人前的信号,是新一轮风雨的开始。
她看向窗外抽芽的嫩柳,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不能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和防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