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谢凛批阅奏章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宋听禾在书房外驻足片刻,深吸一口气,才由侍女通传后,缓步走了进去。药香混合着墨香,以及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谢凛并未抬头,朱笔在奏章上划过,发出沙沙轻响。“有事?”
宋听禾在他书案前几步远处停下,垂眸敛衽,声音清晰却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柔婉:“王爷,听禾有一事相求。”
“讲。”
“听禾想研习医术。”
朱笔顿住。
谢凛终于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烛光下,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浅青比甲,身形依旧单薄,但站姿笔直,眼神平静,与刚入府时那惊惶怯懦的模样已判若两人。
“理由。”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姿态放松,眼神却带着审视。
宋听禾早已打好腹稿,不卑不亢道:“听禾体弱,常年与汤药为伴,深知病痛之苦,亦觉性命无常。若能通晓医理,一则可自行调养,少劳烦王爷与太医;二则……”她顿了顿,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或许他日,能略尽绵力,不负王爷救命之恩。”
她没有提苏婉的警告,没有提那晚刺杀带来的恐惧,更没有提那“软肋”二字。她只从自身出发,将一个病弱女子渴望掌握自身命运、并试图回报的意愿,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谢凛沉默地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书房内一时静极,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想起她高烧不退时紧蹙的眉头,想起她咳血时苍白的唇色,想起她强撑着病体翻阅书卷时专注的侧脸,也想起马车遇袭时,她跌入他怀中那轻飘飘的重量和惊惶的眼神。
一个懂得医术、能调理自身、甚至可能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的宋听禾,显然比一个时刻需要人照料、容易被人作为突破口的病秧子,更有“价值”。
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向他提出“想要”什么。
“准了。”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允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明日会让太医署派一名医女过来教你基础。府中库房的医书,你可随意取阅。”
如此顺利,反倒让宋听禾有些怔忪。她本以为需要更多说服,甚至可能被拒绝。
“……多谢王爷。”她深深一礼。
“还有事?”见她未动,谢凛挑眉。
宋听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听禾能否……也向常嬷嬷请教一些药膳食补之法?”常嬷嬷精通药理,尤其擅长温补调理,这一点她早有察觉。
谢凛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归于沉寂。“可。”
“听禾告退。”目的达成,宋听禾不再多留,转身退出书房。
看着她离去时依旧轻缓却坚定的步伐,谢凛眸色深沉。他重新拿起朱笔,却并未落下。
学医?
倒是个聪明的选择。既能强身,又能立命,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对他、对太医的绝对依赖。
他这位看似柔弱的小雀儿,翅膀似乎正在一点点变硬。
也好。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飞到何种高度。
次日,一位姓沈的医女便来到了王府,年纪约莫三十许,面容沉静,眼神通透。她先是仔细为宋听禾请了脉,查看了气色舌苔,然后才从最基础的《黄帝内经》、人体经络穴位开始教授。
宋听禾学得极其认真。她本就聪慧,加之久病成医,对一些药性病理早有模糊认知,如今系统学习,进度颇快。沈医女见她悟性高,又肯下苦功,教授起来也越发用心。
除了跟随沈医女学习,宋听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府中藏书阁的医书区。那里不仅有常见的医典,还有许多民间偏方、疑难杂症的记录,甚至有一些来自异域的医术翻译手稿。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常常废寝忘食。
常嬷嬷得了谢凛吩咐,也时不时过来指点她一些药膳配方,讲解各类药材的性味归经、相生相克之理。
日子在淡淡的药香和忙碌的学习中悄然流逝。宋听禾的脸色依旧算不上红润,但那种病态的苍白渐渐褪去,眼神也愈发清亮有神。她不再轻易咳嗽,步履虽缓,却稳当了许多。
偶尔在府中遇见谢凛,她依旧会垂眸行礼,但不再像从前那般惶恐不安。有时,她会就医书中遇到的疑难向他请教——他虽非医者,但见识广博,往往能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给她启发。
谢凛发现,当她谈及医术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意和疏离的眸子,会闪烁出一种格外动人的光彩,专注而明亮。
他依旧很少表露情绪,但送来的医书愈发精深罕见,甚至包括几本标注着“南疆蛊医杂录”、“西域奇毒考”的孤本。
宋听禾抚摸着那些泛黄书页上陌生的图样和文字,心中明白,他允许她学的,恐怕不仅仅是调理自身那么简单。
她这条被他强行留下的命,似乎正被他引向一条更具“价值”,也更危险的道路。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至少,掌握医术,能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多一分掌控自己命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