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事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朝堂内外激起了层层涟漪。
翌日,一向以耿介著称的刘御史便在早朝上呈递奏章,弹劾军械监管理不力,旧制军械流失,险些危及摄政王安危,言辞激烈,直指其背后或有更大隐情。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军械监上下人心惶惶,数名官员被停职查办。
虽然最终查到的只是几个“办事不力”的替罪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对某些势力的敲打与警告。一时间,京中针对摄政王府的暗流明显平息了许多,至少表面如此。
王府内,宋听禾静养了几日,那晚的惊悸才渐渐平复。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弩箭破空的厉响和车厢内弥漫的血腥气仍会闯入梦境,让她骤然惊醒。
谢凛似乎更忙了,几乎不见踪影。但宋听禾院中的用度依旧是最好的,书籍也照常送来,甚至多了几本讲述各地风土人情、游记见闻的新书,仿佛那晚的生死一线从未发生。
这日午后,宋听禾正对着一本《南行杂记》出神,书中描绘的江南水乡、杏花烟雨,与她自幼生长的北方京城截然不同,让她心生向往。常嬷嬷端着一碟新制的糕点进来,见她神色,便道:“姑娘若是闷了,后园的红梅这几日开得正好,可要去走走?”
宋听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透透气。
后园的红梅凌寒盛放,簇簇如火,映着未化的积雪,煞是好看。她裹着厚厚的斗篷,由侍女扶着,在梅林间慢慢踱步。清冷的梅香沁人心脾,让她胸口的滞闷舒缓了不少。
行至一处假山旁,隐约听到山石另一侧传来两个小丫鬟的低语。
“……听前院当值的姐姐说,王爷这次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军械监那边差点被掀了个底朝天!”
“可不是嘛!那些人也太胆大了,竟敢行刺王爷!不过……我听说,那晚马车里,宋姑娘也在呢……”
“嘘!小声点!不过说真的,王爷对宋姑娘可真是不一样。你瞧那吃穿用度,还有那戒指……我听说,那晚遇刺,王爷可是亲自护着宋姑娘呢!”
“真的?难怪那日后,连钱嬷嬷见了咱们院里的人都客气了不少……”
声音渐渐远去。
宋听禾站在原地,梅花的冷香似乎变得有些滞重。府中的下人都在议论那晚的事,议论谢凛对她的“不一样”。这种被放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所谓的“不一样”,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她下意识地抚上指间的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她与谢凛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身份、权势、过往,还有那个名为“阿萤”的谜团。
“姑娘,风大了,回去吧。”侍女轻声提醒。
宋听禾收回思绪,点了点头。
刚回到院落,便见常嬷嬷迎了上来,神色有些微妙:“姑娘,苏家小姐递了帖子,想来探望您。”
苏婉?
宋听禾微微一怔。自上次苏婉来访,提及“阿萤”乳名引发谢凛异常后,她便再未见过这位旧友。此时来访……
“请她进来吧。”宋听禾道。
片刻后,苏婉跟着侍女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裙,依旧娇俏,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听禾姐姐!”苏婉见到她,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你身子可大好了?那日宫宴我随母亲去了,见你气色好了许多,本想上前说话,奈何人多眼杂……后来听闻你们回府途中遇袭,可把我吓坏了!”她语速很快,带着真切的关切。
“我没事,劳你挂心了。”宋听禾请她坐下,让侍女上了茶点。
苏婉捧着茶杯,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几次瞟向侍立一旁的常嬷嬷和侍女。
宋听禾会意,对常嬷嬷道:“嬷嬷,我想与苏妹妹说些体己话。”
常嬷嬷看了苏婉一眼,恭敬应下,带着侍女退了出去,细心地合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苏婉立刻放下茶杯,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焦急:“听禾姐姐,你近日可要千万小心!”
宋听禾心头一凛:“怎么了?”
“我……我前日偶然听父亲与幕僚谈话,”苏婉声音更低,带着后怕,“他们提及王爷此次彻查军械,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恐怕……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还说……说姐姐你如今是王爷的软肋,怕是会有人从你这里下手……”
软肋?
这个词让宋听禾指尖发冷。她竟成了他的软肋?
“他们还说了什么?”她稳住心神,问道。
苏婉摇了摇头:“具体的我没听清,父亲发现我在外面,就厉声呵斥了我,不许我再打听。”她握住宋听禾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姐姐,我知道王爷护着你,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定要处处留心才是!”
宋听禾看着苏婉真诚担忧的眼眸,心中五味杂陈。她感激苏婉的冒险提醒,也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险恶。她不再仅仅是自己,更成了权力博弈中的一个筹码,一个可能被用来攻击谢凛的靶子。
“谢谢你,婉儿。”她反握住苏婉的手,语气郑重,“我会小心的。”
送走苏婉后,宋听禾独自坐在窗边,久久无言。
软肋……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这具病弱的身体,如何能成为那个权倾朝野、杀伐果断男人的软肋?这简直荒谬。
可苏婉的话,与那晚的刺杀,以及府中下人的议论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不去深思。
谢凛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是利用?是掌控?还是……真的有几分不同?
而她,又该如何在这漩涡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成为谁的“软肋”?
窗外,红梅依旧傲然绽放,映着雪光,绚烂而脆弱。
如同她此刻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