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直接将宋听禾抱回了主院,那里早已收拾停当,仿佛昨夜的血腥厮杀只是一场噩梦。
太医署院正早已候命,仔细为宋听禾检查了身体,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力竭虚脱,外加一些皮外擦伤,并未伤及根本,开了安神定惊、补气养元的方子。
常嬷嬷红着眼眶,亲自带人伺候她沐浴更衣,换上干净的寝衣,又喂她喝下安神汤。温热苦涩的汤药滑入喉咙,宋听禾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松弛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她几乎在沾到枕头的那一刻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却也极不安稳。梦中尽是刀光剑影,淬毒的弩箭,侍卫倒下的身影,以及谢凛踏着血色晨曦而来的画面。
她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投下温暖的光斑。室内静谧,只有淡淡的安神香在空气中萦绕。
身体依旧酸软无力,但精神却好了许多。她撑着坐起身,发现指间的玄青戒指已被取下,妥善地放在枕边。而原本空荡的耳垂上,那对萤火虫玉坠不知何时又被戴了回去,温润的触感贴着她的肌肤。
她微微一怔。
“姑娘醒了?”守在床边的侍女见她起身,连忙上前搀扶,又端来温水和一直温着的清粥小菜。
“王爷呢?”宋听禾轻声问。
“王爷在书房处理公务。吩咐了,姑娘若醒了,好生歇着便是,外面的事情不必操心。”侍女恭敬答道。
宋听禾点了点头,小口喝着粥,胃里渐渐暖和起来。她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昨夜那场血腥的围杀,真的结束了吗?
“外面……怎么样了?”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侍女低声道:“刺客已全部伏诛,王府正在清理修缮。王爷昨日归来后,便雷霆手段肃清了不少人,听说……太尉府已被重兵围困,京里现在风声鹤唳的。”
宋听禾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雷霆手段……想来此刻的京城,正经历着一场不亚于昨夜的血雨腥风。谢凛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用完膳,喝了药,她精神稍好,便想去外面走走。侍女为她披上外裳,扶着她走到廊下。
庭院中,昨夜的狼藉已被大致清理,血迹也被冲刷干净,只是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被刀剑劈砍过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
几个工匠正在修缮破损的门窗和栏杆。看到宋听禾,皆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宋听禾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些痕迹,最后落在院中那株被流矢削断一枝的红梅上。断口处木质新鲜,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她缓步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那粗糙的断口。
她还活着,王府也还在。
只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夜。
“身子才好些,吹什么风。”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宋听禾转过身,见谢凛不知何时站在廊下。他已换下染血的铠甲,穿着一身墨色暗纹常服,神色依旧冷峻,但眉宇间的戾气似乎消散了些许,只是眼底带着淡淡的疲惫。
“王爷。”她敛衽行礼。
谢凛走到她身边,目光也落在那株断梅上。“一株梅花而已,明年还会再发。”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听禾却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性命有时,竟不如草木坚韧。”
谢凛转眸看她,阳光下,她脸色依旧苍白,睫毛低垂,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静。耳垂上的玉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你能活下来,便已是坚韧。”他说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让宋听禾心头微微一颤。
她能活下来,有多少是运气,有多少是他的及时归来,又有多少……是她自己挣来的?那本能般掷出的银针,那临危不乱的指挥……
她抬起头,看向他:“王爷……北境之事,可还顺利?”
“跳梁小丑,已清理干净。”谢凛言简意赅,显然不欲多谈细节。他话锋一转,“这次,你做得很好。”
这是他第二次说她“做得很好”。第一次是在别院救下中毒者之后。但这一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宋听禾垂下眼帘:“听禾只是尽了本分。”
“本分?”谢凛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意味不明。“守住王府,稳住人心,临危不乱,甚至……还能自救。宋听禾,你的‘本分’,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宋听禾沉默不语。她听不出他这话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一阵风吹过,带着初夏的暖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复杂难言的气氛。
“好生将养。”谢凛最后看了她一眼,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宋听禾独自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纤细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无力的手。
昨夜的血与火,如同淬炼的烈焰,烧去了她最后一丝天真与侥幸。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与谢凛,与这座王府,乃至与这波涛汹涌的朝局,都已无法分割。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裁决的柔弱孤女。
她轻轻握了握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银针的触感和昨夜鲜血的温度。
余烬犹温,而她,需得从这灰烬中,走出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