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了几日,宋听禾的身体逐渐恢复,甚至比落水前还要好些,或许是那场生死搏杀无形中激发了她身体的潜能,又或许是谢凛送来的药材确实有奇效。
她重新拾起医书,却不再仅仅局限于方剂和理论。她开始结合那场夜袭中的伤员情况,着重研究外伤急救、金疮药配方改良,甚至向沈医女请教一些战地救护的粗浅知识。那套“九玄针”也被她用得越发纯熟,偶尔为自己或侍女针灸调理,手法精准,常引得沈医女赞叹。
谢凛似乎比以往更忙,肃清余孽、稳定朝局、安抚边境,千头万绪。但他回府用膳的次数却莫名多了起来,有时是在他自己的主院,有时则会来到宋听禾这里。
他依旧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用膳,偶尔问几句她医术的进展,或是听她谈及从医书中看来的各地风物。宋听禾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不再像最初那般拘谨惶恐,也能在他面前坦然地说一些自己的见解。
这日,谢凛过来用晚膳时,带回了一盆植物。植株不高,叶片肥厚翠绿,形态有些奇特,并非京中常见花卉。
“这是?”宋听禾好奇地看着。
“南诏那边送来的,叫‘石斛’,据说药用价值极高,生于峭壁,性坚韧。”谢凛将花盆放在她窗前的案几上,语气随意,“你既喜欢摆弄这些,拿去养着玩吧。”
宋听禾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肥厚的叶片,触感清凉。她曾在医书上见过石斛的记载,知其有滋阴清热、益胃生津之效,确是良药。更重要的是,它生命力顽强,于恶劣环境中亦能生长。
“多谢王爷。”她轻声道谢,心中却明白,他送这盆石斛,恐怕不止是让她“养着玩”那么简单。
他用膳时,宋听禾注意到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下意识地,她盛了一碗厨房按她方子炖的灵芝鹧鸪汤,轻轻推到他面前。
“王爷近日辛劳,这汤安神补气,用了些温和的药材,不燥不腻。”
谢凛执勺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她一眼。烛光下,她眉眼温顺,眼神清澈,耳垂上的玉坠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汤碗,安静地喝了下去。
一时间,室内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膳后,谢凛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窗边,看着那盆翠绿的石斛。宋听禾则坐在稍远些的软榻上,就着灯火翻阅一本新得的《岭南采药录》。
“过几日,宫中或许会有旨意下来。”谢凛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宋听禾从书卷中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关于你的身份。”谢凛的目光依旧落在石斛上,语气平淡,“总该有个名分。”
名分?
宋听禾的心猛地一跳。她从未奢求过什么名分。侧妃?侍妾?还是其他?她不清楚,也不敢细想。这“名分”二字背后,牵扯的利益和风波,恐怕不会小。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听禾全凭王爷安排。”
谢凛转眸看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你不问问是什么名分?”
宋听禾放下书卷,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王爷既已决定,自有道理。听禾相信王爷。”
这句“相信”她说得坦然。并非全然出于恭维或顺从,而是经过这许多事后,一种近乎本能的认知。在这个波诡云谲的世间,唯有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目前唯一可以、也必须依附的参天大树。与他博弈,不如顺势而为,在他划定的范围内,争取最大的生存空间和自主。
谢凛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丝毫的虚伪或算计,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坦然和那历经磨难后愈发清晰的坚韧。
他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很好。”
他没有再多言,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宋听禾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名分……这意味着她将彻底被绑在摄政王府的战车上,再无退路。前路是尊荣安稳,还是万丈深渊,犹未可知。
她的目光落在那盆翠绿的石斛上,它静静立于案头,叶片肥厚,生机盎然。
无论风雨,它自坚韧生长。
她亦当如此。
几日后,宫中旨意下达,并非册封侧妃,而是破格赐封宋听禾为“永宁县主”,食邑三百户,赐住摄政王府拂云苑。理由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于王府有护持之功”。
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一跃成为有封号、有食邑的县主,虽无实权,却地位超然,足以堵住许多悠悠之口,也明确了她受摄政王庇护的身份。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王府都震动了。下人们看向宋听禾的目光,敬畏之中更添了几分郑重。
宋听禾跪接圣旨,神色平静,叩谢皇恩。
她知道,这“护持之功”指的是什么。这不仅是谢凛给她的名分,也是他对她在那场血夜中表现的认可与……奖赏。
她站起身,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新换上的县主品级服饰上,也照亮了她指间那枚从未褪下的玄青戒指,和耳畔微微晃动的玉坠。
永宁县主。
从今往后,她是宋听禾,也是永宁。
她抬眼,望向王府深处书房的方向。
新的身份,意味着新的责任,也意味着,她或许能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力量。
路,还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