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苑的刺杀以左贤王及其残部被尽数擒拿告终。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北狄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天朝，谢凛当机立断，下令边境严加戒备，同时将左贤王等人投入天牢，严加审讯。
后续的清算、边境的布防、对北狄的问责国书……千头万绪，谢凛愈发忙碌，常常彻夜不归。但无论多晚，拂云苑总会为他留一盏灯，备着温热的膳食和宁神的药茶。
宋听禾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她继续打理药圃，研读医书，只是手中那本《异域巫蛊考》被翻看得越发频繁。那日猎苑巫师的摄魂之术，让她心有余悸，也更坚定了她深入探究此道的决心。她开始尝试调配一些凝神静气、抵御外邪的香囊和药散，分发给拂云苑的下人和谢凛身边的近卫。
这日，她正对照着一卷残破的羊皮纸，尝试还原一种名为“清心辟邪散”的古方，常嬷嬷悄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
“县主，王爷回来了，在书房……发了很大的火。”常嬷嬷低声道，“似乎是审讯北狄俘虏时，得知了一些……关于当年旧事的线索。”
当年旧事？宋听禾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药匙险些掉落。她立刻想到了那本旧书，想到了“阿萤”这个乳名，想到了谢凛偶尔提及“故人”时，眼中那转瞬即逝的痛楚与追忆。
她放下药匙，沉吟片刻，对常嬷嬷道：“去小厨房，把一直温着的百合莲子羹盛一碗来。”
她端着那碗清淡的羹汤，来到书房外。里面一片死寂，但那股压抑的、如同暴风雨前夕的低气压，即使隔着一扇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她轻轻叩门。
“进来。”谢凛的声音冰冷，带着未消的怒意。
宋听禾推门而入。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勾勒出谢凛坐在书案后的身影，玄色常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羹汤轻轻放在书案上，然后走到窗边，默默地将烛火点亮。
温暖的光晕驱散了一室阴霾，也映亮了谢凛冷硬紧绷的侧脸。
“王爷，先用些羹汤吧，泄火伤身。”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柔和。
谢凛没有动，目光依旧落在虚空某处，仿佛沉浸在某种激烈的情绪中。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们招认……当年‘她’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与北狄有关。”
宋听禾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北狄大巫一脉，擅长各种诡谲手段。他们利用了她身边人的信任，在她日常所用的安神香中，混入了一种极为隐秘的慢性奇毒……名为‘相思烬’。”谢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中毒者初期毫无所觉，只会日渐虚弱，心神恍惚，如同染了相思之疾，药石罔效，最终……灯枯油尽。”
相思烬……好恶毒的名字！宋听禾听得脊背发凉。利用人最细微的疏忽，行此阴损之事！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她忍不住问。
谢凛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碗中的羹汤都溅出了些许。“为了牵制本王！为了扰乱军心！为了让他们在北境的阴谋得逞！”
他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悔痛，那是一种压抑了多年、终于找到出口的剧烈情绪。“是本王疏忽……是本王当年太过自信，未能护她周全……”
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宋听禾心中五味杂陈。她终于明白，他心底那道深刻的伤痕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他为何对“阿萤”这个名字如此执着。那位“故人”，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痛，也是他变得如此冰冷无情的根源之一。
她沉默着，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溅出的羹汤。然后，她走到他身边，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只是将他面前那碗微凉的羹汤，又往他手边推了推。
“王爷，逝者已矣。”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活着的人，更需珍重。唯有揪出所有幕后黑手，肃清余孽，方能告慰在天之灵。”
谢凛抬起头，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仿佛要通过她，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宋听禾坦然回视，目光清澈而平静：“王爷，听禾不是她。”
她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谢凛耳边。
我不是她。
我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阿萤”，不是你需要弥补遗憾的影子。
我是宋听禾。
谢凛眼中的狂怒与痛楚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审视。他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看着她眼中那份独立的、坚韧的光芒，看着她耳垂上那对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玉坠——那是他给的，却又似乎与她浑然一体。
良久，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你说得对。”他声音疲惫，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暴戾。
他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羹汤，慢慢地喝了下去。清甜温润的滋味滑过喉咙，似乎稍稍抚平了那灼烧五脏六腑的怒火与悔恨。
宋听禾看着他喝完，才轻声道：“夜已深，王爷早些歇息吧。”
她端起空碗，转身欲走。
“听禾。”谢凛忽然叫住她。
宋听禾脚步一顿，回过头。
月光与烛光交织，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他看着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她，看了很久，才缓缓道：“留在本王身边。”
这句话，不再是命令，不是试探，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带着复杂情绪的请求。
宋听禾的心，因他这句话，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权倾朝野、杀伐果断，此刻却流露出罕见脆弱的男人。她想起猎苑的并肩，想起平日的点滴，想起他给予的庇护与磨砺。
她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有多少是因为“阿萤”，有多少是因为“宋听禾”。
但她知道，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轻缓却坚定：
“是，王爷。”
说完，她转身，端着空碗，走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月色如水。
门内，谢凛望着那扇合拢的门，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明了的情愫。
余音袅袅，萦绕在寂静的夜里，也萦绕在两人悄然改变的心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