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的夜晚，老巷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如镜，书店那盏老式吊灯却在风雨里执拗地忽明忽暗，“滋滋”的电流声像只困在琉璃罩里的飞虫，在苏晚耳边焦躁地盘桓。
他动手的动作干净利落，全然不像个只懂埋首书堆的文弱书生。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骨感的眉骨上，却丝毫未减损他那份清冽如寒玉的气质。
他那工具包瞧着有些年头了，磨损的边缘泛着旧时光的褶皱，金属扣上还刻着几近模糊的花纹。他熟稔地踩上梯子，木质梯阶被他踩得发出“吱呀”的轻响，指尖拧开吊灯外壳的动作流畅得让人心生疑窦，手腕翻转的角度、指尖发力的轻重，都像是经过千百次淬炼，哪里像是个普通读者会有的手艺？
他的指尖带着雨水的凉意，指腹上还有长期握工具留下的薄茧，那触感清晰得仿佛能穿透皮肤直抵心脏。陆承泽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停顿，耳尖悄悄泛起一层淡红，迅速移开视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她慌忙将目光别向别处，却又像被磁石吸引般，忍不住追随着他的动作。暖黄的灯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下颌线清晰的弧度，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在他身后织成一道朦胧的水墙。
“是线路老化得厉害，接头处氧化了。”他低头检查时，声音透过工具的嗡鸣传出来，带着点机械的质感，“得把旧线剪掉，换根新的才行，不然下次还得坏。”
苏晚蹲在梯子下递工具，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传来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递钳子时，她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那道薄茧带来的触感让她瞬间红了耳根，慌忙收回手时，还不小心撞得梯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小心点，别摔了。”陆承泽的声音陡然沉了些，伸手扶住梯杆的动作带着不容错辨的力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苏晚抬头时，正好撞进他落下来的视线里——那双总是显得清冷的眼睛，此刻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被惊扰的小鹿，飞快地又移开了。
修好吊灯时，雨势已经小了些，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陆承泽从梯子上下来，指尖捏着一张便签放在柜台上，字迹清隽如他本人：“电线老化严重，建议尽快更换。巷尾第三个路口有家五金店，老板姓王，是个实在人，我常去他那买东西，你报我名字，他能给你算便宜点。”
苏晚看着那张便签，指尖抚过纸页上他留下的折痕，心里某个角落忽然软得一塌糊涂。“谢谢你，这费用我……”
“不用，举手之劳。”他打断她的话，拿起伞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径直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黑伞在雨幕里很快就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接下来的三天，陆承泽都没来书店。苏晚每天整理书架时，都会下意识地望向靠窗的藤椅，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常看的那排书静静立着，《边城》的位置尤其显眼。她想起暴雨夜他问的那个关于翠翠的问题，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猜不透其中深意。她甚至忍不住去想，他那熟练的维修手艺，会不会和他“爱书人”的身份根本不搭边？
周三下午，苏晚正在给新到的旧书贴标签，店门被推开，铜风铃叮铃作响。她以为是陆承泽来了，抬头却见是隔壁的木工李师傅，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包裹：“晚晚，这是五金店王老板让我转交的，说是昨天有位高个子先生特意订的电线，嘱咐今天务必送到，还说让你别担心费用的事。”
苏晚接过包裹，指尖触到硬邦邦的电线卷，包装上还贴着张小小的便签，字迹依旧清隽：“查过了，这家的线质量可靠。”她捏着那张便签，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想起陆承泽默不作声的关心，想起他修电路时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虽然神秘，却总在这些细枝末节处，给人意想不到的安稳。
傍晚关店时，陆承泽终于来了。他没带伞，发梢还有些湿润，显然是刚从雨里过来。他径直走到《边城》的书架前，指尖在书脊上停留了片刻，指腹轻轻摩挲着磨损的封面，然后转身对苏晚说：“这本书，我想借走看看。”
苏晚点点头，看着他抽出《边城》，指尖在封面上反复摩挲，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下周还你。”他留下这句话，便拿着书离开了，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莫名的寂寥，却又在转角处，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书店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作沉默。
苏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捏着他留下的那张关于电线的便签。她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香樟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叶片上的雨珠折射着落日的余晖，亮晶晶的，宛如碎钻。她忽然很期待下周的到来，期待他带着《边城》归来，期待他会和她聊些什么，那些藏在书里的等待与执念，那些关于“晚来却不缺席”的隐喻，会不会在他口中，有不一样的解读？
夜色渐深，苏晚锁好店门，走在回家的路上。巷口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低头踢着小石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满满当当地填满了。那个叫陆承泽的男人，就像一本她迫不及待想要翻开的旧书，封面看似平淡无波，内里却藏着无数耐人寻味的细节，每一页都等待她去探寻。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不了解他的身份，甚至不确定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期待，每天七点半的风铃声响起时，那个清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画面，期待他带着《边城》归来，与她聊聊书里的故事，聊聊那些藏在时光缝隙里的、关于相遇的秘密。而这份期待，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悄然发了芽，让原本单调的守店时光，也变得有了盼头，内心愈发坚定而温暖。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