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渐浓,钦天监深院里的古树枝叶愈发蓊郁,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凉。沈清璃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稳定”状态。她不再是初来时那个惊惶无助的囚鸟,虽仍不得自由,却在这方寸之地找到了一丝立足的空间。
林玄知默许了她阅读更多藏书楼的典籍,甚至包括一些涉及基础阵法原理和能量引导的入门卷册。这无疑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意味着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被动的“药引”,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引导她接触林家传承的边缘。沈清璃心中警铃大作,却又无法抗拒知识的诱惑。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能让她变得更强大、更有可能掌握自己命运的知识。她知道,这或许是毒药,裹着蜜糖的毒药,但她别无选择。
两人的交流依旧不多,却渐渐有了一种独特的默契。有时林玄知在推演复杂星象遇到滞涩时,会不经意地瞥一眼在一旁安静研墨或整理书卷的沈清璃。她虽不明所以,但偶尔灵光一现的只言片语,或是对某个能量节点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往往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而沈清璃在阅读中遇到的疑难,鼓起勇气请教时,林玄知虽言辞简洁,却总能直指要害,让她茅塞顿开。
这种基于智力与能力层面的微妙认可,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悄然缠绕。
然而,深宫之中,从无真正的平静。
一日午后,沈清璃正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临摹一幅古星图,内侍监副总管赵无极那熟悉而阴柔的身影,再次不请自来。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不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
“林大人不在?”赵无极目光扫过沈清璃,在她手腕那串木珠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沈清璃放下笔,起身敛衽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回赵公公,监正大人入宫觐见陛下了。”
“哦?”赵无极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打量着石桌上的星图,“沈姑娘倒是好兴致,看来在钦天监过得不错。”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听闻姑娘身负异禀,不知…对这‘天缺’之命,可有良策啊?”
沈清璃心中猛地一紧,指尖微微发凉。赵无极此言,看似关心,实则暗藏机锋,既点明了她与林玄知命格的关联,更隐含试探与挑拨之意。她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声音平稳地回答:“公公说笑了,清璃微末之身,见识浅薄,岂敢妄议监正大人的命格大事。”
赵无极嘿嘿一笑,不再追问,转而状似随意地说道:“陛下近来龙体欠安,对林大人更是倚重非常。这‘天缺’之命若能得以补全,于国于民,皆是幸事。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沈清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赵无极的话,如同毒蛇吐信,将皇室对林玄知能力的依赖,以及对她这个“药引”的潜在期望,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她的存在价值,始终与林玄知的命格紧密相连,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陛下洪福齐天,监正大人亦非凡俗,自有天佑。”她只能给出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
赵无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赵无极的来访,像一块巨石投入沈清璃刚刚平静些许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看似改善的处境,实则如履薄冰。林玄知的态度或许有所缓和,但来自皇室、来自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的压力,从未消失。
傍晚,林玄知从宫中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径直走入书房,沈清璃照例跟进去,为他更换常服,准备茶水。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沈清璃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将赵无极来访之事,以及他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玄知。
林玄知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沉的寒意。“他倒是心急。”他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沈清璃带着忧虑的脸上,那锐利之色稍稍收敛。“不必理会。”他淡淡道,“钦天监,还轮不到一个阉人指手画脚。”
这话带着他惯有的强势与自信,却奇异地让沈清璃紧绷的心弦松弛了几分。他至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暂时。
“可是…”沈清璃想起赵无极的话,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他…”
林玄知打断了她,眼神深邃地看着她:“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其他的,自有我来应对。”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能隔绝外界的风雨。沈清璃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心中那份因赵无极而生的恐慌,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依赖,有感激,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然而,林玄知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赵无极的插手,意味着宫中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必须加快某些事情的进度,无论是对于“天缺之命”的研究,还是对于…眼前这个女子未来的安排。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钦天监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钟鸣!那是示警的钟声!
沈清璃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她心中不安,披衣起身,悄悄推开一丝门缝向外望去。只见夜色中,数道黑影正在与钦天监的守卫激烈交手,能量碰撞的光芒在黑暗中不断闪现,显然来者不善!
是冲她来的?还是冲林玄知?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庭院,正是林玄知!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古朴的长剑,剑身萦绕着淡淡的清光,剑气纵横间,逼得那些黑影连连后退!
“保护好她!”林玄知清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是对赶来的监内修士下达的命令。
几名修士立刻围拢到沈清璃的房门外,结成防御阵势。
沈清璃靠在门后,听着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心脏狂跳。她能看到林玄知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紫袍翻飞,剑光如龙,那般强大,那般……令人心安。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囚禁她的男人,同样也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来袭的黑影见无法得手,迅速遁走。林玄知没有追击,收剑而立,月光洒在他身上,紫袍染尘,却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他走到沈清璃房前,挥退了守卫。隔着门板,沈清璃能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没事了。”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丝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沈清璃紧紧攥着衣角,心中百感交集。恐惧、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多谢……大人。”她低声回应,声音微颤。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他离开的脚步声。
这一夜之后,钦天监内的守卫明显加强了。而沈清璃与林玄知之间,那层因身份、因宿命而存在的坚冰,似乎在共同面对外界威胁的过程中,又悄然融化了几分。暗涌依旧存在,但在那冰冷的深宫围墙之内,属于两人之间的微光,却在夜色中顽强地闪烁着,照亮着彼此前路未知的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