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尚未散尽,秋意已悄然浸染了皇城。按照祖制,皇帝将率众前往京郊皇家围场举行秋狩,既是演练武备,亦是彰显天家威仪。钦天监负有观测天象、择定吉时之责,林玄知自然在随行之列。
而沈清璃,也接到了一道出乎意料的旨意——伴驾随行。
这道旨意来得蹊跷。秋狩并非宫宴,带一女子随行,于礼不合。沈清璃心中惴惴,隐约觉得这并非恩典,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奏。
林玄知接到消息时,只是淡淡地看了传旨内侍一眼,并未多言。待内侍离去,他看向面色不安的沈清璃,眸色深沉:“围场非比宫中,规矩少些,但……危机更甚。”
他这话说得含蓄,沈清璃却听懂了。宫中虽险,好歹是在固定的方寸之地,有钦天监的阵法与他的庇护。而围场地域广阔,林木茂密,人员混杂,若有心人想对她不利,机会多得是。
“清璃明白。”她低声应道,心中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出发那日,旌旗招展,仪仗煊赫。沈清璃被安排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里,跟在队伍末尾。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她能看见前方不远处,林玄知骑着通体雪白的骏马,身着便于骑射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象征身份的紫色薄氅,身姿挺拔,于众多武将勋贵之中,气质依旧卓然不群,引得不少官家小姐偷偷侧目。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微微侧首,视线隔着喧嚣的人群与她对上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但那短暂的一瞥,却让沈清璃慌乱的心跳平复了几分。
抵达围场,安营扎寨。皇帝的御帐位于营地最中心,周围是皇子、重臣以及像林玄知这般特殊官员的营帐。沈清璃的帐篷则被安排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紧挨着女眷仆役的营区,显然是有意为之。
秋狩第一日,号角长鸣,皇帝亲自挽弓,射倒了第一头雄鹿,拉开了狩猎的序幕。勋贵子弟、武将儿郎们纷纷策马扬鞭,冲入密林,追逐着各自的猎物,马蹄声、呼喝声、弓弦声响彻围场。
林玄知以观测天象、记录异动为由,并未参与狩猎,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自己的营帐附近,或是在营地边缘地势较高处远眺。沈清璃则被要求待在帐中,不得随意走动。
午后,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林中。沈清璃在帐中闷得发慌,又惦记着林玄知之前提及的几种只生长在围场特定区域的草药,便向看守的嬷嬷请示,想去附近林缘采集一些。
嬷嬷得了林玄知的吩咐,并未过多阻拦,只派了两名护卫远远跟着。
秋日的山林,层林尽染,色彩斑斓。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沈清璃提着一个小竹篮,仔细辨认着路边的植物,暂时忘却了烦恼。她寻到了几株品相不错的宁神草,正弯腰采摘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女子的惊呼!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华丽骑射服的少女,似乎马匹受惊,正失控地冲向密林深处,而她身后的护卫被远远甩开!
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小姐!
沈清璃不及多想,对身后的护卫喊道:“快去救人!”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追了几步。
然而,就在她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异变再生!侧面灌木丛中,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手中寒光直刺她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宫宴那次!
那两名护卫反应过来,惊呼着冲上前,却已然不及!
沈清璃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将她锁定,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匕首尖端带来的刺痛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快如流星,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黑影的手腕!
“啊!”黑影惨叫一声,匕首脱手飞出。
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苍鹰般从旁边一棵大树上掠下,稳稳落在沈清璃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正是林玄知!
他手中握着一张造型古朴的长弓,弓弦犹自微微颤动,眼神冰冷如刀,扫向那个捂着手腕、面露惊骇的黑衣刺客。
“拿下!”林玄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已闻声赶来的钦天监护卫立刻上前,将那名刺客制住。
直到此刻,沈清璃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呼吸,腿一软,险些栽倒。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没事吧?”林玄知低头看她,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清璃靠着他手臂的力量站稳,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声音发颤:“没……没事。多谢大人……”
她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眼中那未散的凌厉与……一丝后怕?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这时,兵部尚书李小姐也被救了回来,惊魂未定,连连向林玄知道谢。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林玄知没有再多言,只是对沈清璃沉声道:“回帐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再离开半步。”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沈清璃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维护之意。她乖乖点头,在护卫的护送下,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经此一事,秋狩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林玄知以“清查刺客同党、确保圣驾安危”为由,调动了部分钦天监的力量,明里暗里加强了对营地的控制,尤其是沈清璃所在区域的守卫。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璃再未离开帐篷半步。林玄知似乎也更加忙碌,除了必要的露面,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帐中,不知在筹划着什么。
秋狩草草结束。回程的路上,沈清璃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回想著围场惊魂的一幕,心中波澜起伏。那个刺客的目标明确是她,而这已经是短短时间内第二次了。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谁?赵无极?还是其他势力?
而林玄知……他仿佛总能在她最危险的时刻出现。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她撩开车帘一角,望向队伍前方那个挺拔的玄色身影,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那抹深沉的冷峻。
依赖、感激、困惑、还有那悄然滋长、再也无法忽视的情愫,在她心中交织成一团乱麻。她隐隐觉得,这次秋狩,似乎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而她和林玄知之间,那根被命运紧紧捆绑的线,在经历了又一次生死考验后,似乎缠绕得更紧,也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