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归来的钦天监，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林玄知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丹房之中，除了必要的觐见和公务处理，不见任何人。连沈清璃每日例行的送文书，也被他吩咐由老嬷嬷代劳。
丹房内，药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甚至带着一丝焦灼的气息。地上散落着不少炼制失败的药渣，显示出主人的心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沈清璃被变相地禁足在自己的小院里，心中充满了不安。围场的刺杀、林玄知反常的沉默、以及那日益紧迫的、仿佛悬于头顶的危机感，都让她夜不能寐。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发酵，而风暴的中心，似乎正是她自己，以及……他与她之间那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羁绊。
这夜，月隐星稀，秋风带着凉意。沈清璃辗转反侧，最终披衣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丹房。她知道林玄知定然还在里面。
丹房外守卫森严，但见到是她，守卫们犹豫了一下，并未阻拦，只是无声地让开了道路。这似乎是林玄知默许的特权。
她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浓郁的药香夹杂着一丝疲惫的气息扑面而来。丹房内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林玄知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座巨大的紫铜丹炉前，炉火明明灭灭，映照着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他并未穿着官袍，只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却也更加清晰地透露出他的疲惫。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或者说，察觉到了，却并未理会。
沈清璃没有出声，安静地走到一旁，拿起火折子，默默地将周围几盏熄灭的灯烛重新点燃。柔和的光线渐渐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照亮了林玄知脚边那些凌乱的废弃药渣。
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些药渣，眉头微微蹙起。这些药材……大多性烈而霸道，且几味主药之间属性冲突明显，这绝非寻常丹药的配伍。
“大人……”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丹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您是在炼制……压制‘天缺之命’反噬的丹药吗？”
林玄知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熬夜的沙哑，听不出情绪：“你看得出来？”
沈清璃站起身，走到他身侧不远处，目光落在丹炉上那不断变幻的氤氲之气上，凭借“七窍玲珑心”的敏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炉内那股狂暴不安、相互冲撞的能量流。
“药性过于刚猛，恐非长久之计。”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天缺’之命，根源在于本源流失，强行压制，如同堵漏，终有决堤之时。”
林玄知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她。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锐利，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那你以为，该如何？”他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清璃迎着他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知道，这个问题关乎他的根本，也关乎他们之间那最敏感、最核心的联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将自己这些时日反复思索的想法说了出来：“或许……堵不如疏。既然本源流失，何不尝试引导与滋养？寻找属性温和、能固本培元之物，徐徐图之，或许能减缓流失的速度，甚至……找到与之共存之道。”
“共存？”林玄知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弧度，“与注定残缺的命格共存？”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的木珠，意有所指，“就像你，试图与你的‘七窍玲珑心’共存一样？”
沈清璃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上的木珠。这串珠子，是家族留给她的，用于压制过于敏锐的感知，避免心力耗竭。他一直都知道。
“是。”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学会驾驭。无论是‘天缺’，还是‘玲珑’，它们是我们的一部分，而非全部。若视其为枷锁，则永世不得解脱；若尝试理解、引导，或许……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她的话语清晰而平静，在这弥漫着焦灼药香的丹房里，如同一股清泉，悄然流淌。
林玄知沉默地看着她，眸中情绪翻涌。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林家世代，想的都是如何“补全”，如何“对抗”，从未有人想过“共存”，想过“驾驭”。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竟藏着如此……离经叛道却又莫名触动他的想法。
丹炉内的火焰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光影交错。
良久，林玄知才移开目光，重新看向丹炉，声音低沉了几分：“说得轻巧。”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星辉，试图引导炉内那股狂暴的能量，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极为吃力。
沈清璃看着他勉力支撑的样子，心中莫名一疼。她上前一步，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虚按在丹炉之上。她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只是将“七窍玲珑心”那纯粹的感受力提升到极致，去感知、去安抚炉内那些躁动不安的药性能量。
奇迹般地，在她那温和而包容的感知力影响下，炉内狂暴的能量流，竟真的渐渐平复了一丝，虽然依旧危险，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横冲直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梳理过。
林玄知猛地转头，震惊地看着她。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她的、不同于任何法力、纯粹源于生命本源的力量，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四目相对，在跳动的炉火映照下，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药香、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在共同面对困境时产生的微妙共鸣。
“你……”林玄知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就在这时，丹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嬷嬷惊慌的声音：“大人！监正大人！宫中急召！”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林玄知眼神一凛，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冷峻的监正模样。他看了沈清璃一眼，目光复杂，最终只留下一句：“回去，锁好门窗。”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丹房，紫色官袍的下摆在门口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璃独自站在空旷的丹房里，炉火依旧在燃烧，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和药香。她抚上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回想着方才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或许是她看错了的，一丝动容？
丹房夜话，如同一个短暂的梦。梦醒之后，现实冰冷的獠牙，依旧清晰可见。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关于“共存”的种子，已在他心中悄然种下。而他们之间，那在困境中相互试探、相互依靠的关系，也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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