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声的手机在合约即将签下的那一刻轻轻震动了一下。他没低头看屏幕，只是缓缓抬起眼，扫了一圈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麦麦的手指还停在“原创保护”那行字上，JS抱着他的埙一动不动，小九手腕上的手环闪着微弱的光，凌音则把耳机线一圈圈绕在指尖。陆潮声放下笔，顺手点开了那条消息。
是一条系统推送：七月在抖音的直播片段播放量破亿了，正在冲热搜第一。
他还来不及反应，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七月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录音笔和一个U盘，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刚跑过来的。他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会议桌前，把东西放在正中央。
“刚下播。”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庆余年》里范闲醉酒那段，我用原声直播配的，没剪辑，也没修音。”
陆潮声看着他。他知道七月的习惯——每次录完重要的作品，都会静坐十分钟，平复情绪。可这一次，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
“群里有人发截图。”七月打开手机，亮出一个配音行业的内部群聊记录，“有人说‘口吃的人录音不修八百遍才怪’，还说我靠拼接混响骗流量。”
陆潮声眼神一沉。他认得那些人，业内几位老牌配音导演，自诩正统，一直看不起从直播火起来的配音演员。他们不知道的是，为了克服小时候的口吃，七月每天对着镜子练发音三个小时，大学四年雷打不动晨读，连做梦都在纠正自己的语调。
“你回了吗？”陆潮声问。
“还没。”七月把U盘插进电脑，拖出一段音频文件，“我想先放一遍干声。”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音响里传出范闲踉跄的脚步声，酒杯轻碰的声响，接着是他那句经典台词：“这酒……有点上头。”语气微醺，气息绵长，吐字却稳得像刻出来的一样。没有降噪，没有电音修饰，连底噪都没处理——呼吸声、吞咽声、唇齿间的细微摩擦，全都清清楚楚。
陆潮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市面上大多数所谓“原声”，其实都做过基础处理：压爆音、拉动态、补漏字。而这段，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的真实演绎。
“什么时候录的？”他问。
“直播时同步录的。”七月指着波形图，“你看这里，情绪和生理反应完全对得上。要是拼接过，呼吸节奏一定会有断层。”
陆潮声点点头。他不懂技术细节，但他信数据。听潮阁的系统会自动记录每一次录音的原始参数，包括采样率、信噪比、声道一致性。如果有拼接，系统早就报警了。
“他们不信？”陆潮声问。
“不是不信。”七月冷笑了一声，“是不愿意信。我在群里说这是原声，马上有人呛我‘你敢不敢发干声？’然后就开始人身攻击，说我这种人能红，是行业堕落。”
他说完，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动作很慢，一字一顿，像在写一封郑重的声明。
陆潮声瞥了一眼屏幕。他正在群里回复：“要现场考吗？我可以背《滕王阁序》。从‘豫章故郡’开始，你们随时喊停。中间错一个字，我退出配音圈。”
打完，他按下了发送。
“你真要背？”陆潮声问。
“我已经背了十年。”七月抬头看他，眼神平静，“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念一遍。治口吃的办法，就是把最难的文言文变成肌肉记忆。”
陆潮声没再说话。他知道那段文字有多难——四六骈文，生僻字多，节奏复杂。普通人背下来都费劲，更别说脱稿一字不错地念出来。
手机震了。群里有人回话：“你真敢发？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在，现在就听。”
七月直接打开了手机扬声器，放到桌上。几秒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来吧，从‘豫章故郡’开始。”
他没有准备，张口就来。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声音平稳，语速适中，每一个入声字都收得干净利落。随着段落推进，他的气息越来越稳，仿佛回到了北电录音棚里一遍遍打磨基本功的日子。当念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连窗外渐暗的天光都像是静止了一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停。你继续。”
他又念了三段，直到对方说：“够了。”
群里没人再说话。
片刻后，最初挑衅的那个人发了一句：“……是我们眼瞎了。”
七月关掉扬声器，把手机翻面扣在桌上。
陆潮声看着他，忽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非得让你来听潮阁吗？”
七月摇头。
“因为你录的第一条试音带，是我听过最干净的声音。”陆潮声站起身，走到窗边，“不是技巧最好，也不是条件最优，而是——你说话的时候，从来不躲。”
他回头看他：“别人都怕暴露瑕疵，拼命修音、加效果，反而把自己藏没了。你不一样。你敢让全世界听见你的呼吸、你的停顿、你的不完美。这才是声音的本质。”
七月没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录音笔的边缘。那是他用了八年的老设备，外壳磨损得很厉害，按钮也有点卡。但他一直没换，因为这是妈妈送他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接下来怎么办？”陆潮声问。
“继续播。”七月拔下U盘，塞进口袋，“明天我还约了《大明王朝1566》的群戏联动，四个角色切换，直播配。”
“不怕他们再闹？”
“闹啊。”他笑了笑，“欢迎闹。下次我可以现场背《史记·项羽本纪》，全文。”
陆潮声也笑了。他拿起手机，准备安排后续宣发，却发现后台数据又跳了一下——那个破亿的视频，转发量刚刚突破五百万。
他看了眼窗外。城市灯火已经亮成一片，玻璃上映出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摊着一台还在运行的电脑。
七月低头打开录音软件，开始整理今天的素材。键盘敲击声清脆而稳定，像某种节拍器。
陆潮声正要说话，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点开，是一条新消息：【星耀娱乐周显霆申请语音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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