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声走出B2层电梯的时候,手机还在手里划来划去。凌音那场直播的数据刚被锁进报告,他顺手点开下一个推送——JS的直播间已经开了十分钟,弹幕疯狂刷着“伪创新”“糟蹋传统文化”这类词,一条接一条,根本停不下来。
他没回办公室,转身进了监控区。
大屏幕上,JS正坐在镜头前,穿了件灰青色的机能风外套,袖口都有点磨毛了。他没开美颜,也没放背景音乐,就低头摆弄着调音台。弹幕还在疯涨,技术员小声提醒:“有个挺有名的乐评人刚发文章说‘这人不该上台’。”
陆潮声扫了眼后台数据图。真实粉丝还不到四成,剩下的一大堆账号都是这两天新注册的,IP地址散在河南、河北、江苏好几个小城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水军。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做了个手势:继续推流,不干预,也不限流。
镜头里的JS终于抬起头。他没看弹幕,也没解释什么,而是从背包里慢慢拿出一支陶埙。土黄色的埙身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痕,像是曾经烧坏过又被修好了。他用拇指轻轻蹭了下那道疤,然后凑近麦克风,吹出一个长长的音。
没有旋律,只有一个音。
可就是这一声,像一把刀劈开了喧嚣的水面,满屏乱跳的弹幕瞬间全停了。
系统自动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做了毫秒级放大处理。低沉的泛音在直播间里一圈圈荡开,带着沙沙的质感,直接撞进每个人耳朵里。
三秒钟没人说话。
五秒后,终于有人打出一条弹幕:“……这是什么?”
紧接着又一条飘过:“我头皮发麻。”
JS放下埙,手指在控制台上点了两下,关掉了所有电子音效。伴奏、混响、合成器,全都清零。只剩下一支主麦,一根耳机线,和他自己。
“你们说我不懂传统?”他看着镜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出来,“那我先还你们一首两千年前的声音。”
他说完,重新拿起埙,闭上眼睛。
当第一个音响起时,整个监控室的人都坐直了身子。
那是《广陵散》的开头,不是现在流行的改编版,也不是古琴谱里的简化段落,而是传说中嵇康临刑前弹奏的那个最原始版本——但现在,是用埙吹出来的。
陆潮声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划动,像在记什么笔记。他知道JS会弹古琴,也听说他收藏了一本明代的手抄谱,但从没想过他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回应所有人。
埙声一起,弹幕就开始变了。
一开始还有人冷嘲热讽:“装模作样。”可当第三段变调出来时,突然有人打出一行字:“这段转音特别难,只有专业学民乐的人才听得懂……他是真的懂。”
“这不是炫技。”陆潮声低声说,“这是亮底牌了。”
JS额头开始冒汗,但他没擦,任由汗珠顺着鼻梁滑下去。他的呼吸很稳,每一口气都卡在音符之间的缝隙里,像是在跟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对抗。这支曲子本来不属于埙——它属于七弦琴,属于战场上的杀伐之声。可现在,这支粗糙的陶土乐器,硬生生把那种孤独和激烈扛了起来,甚至更狠。
因为埙,本就是为哀鸣而生的。
最后一个音拖着颤音落下时,整个直播间安静得像没有人存在。
十秒。
二十秒。
直到一条弹幕缓缓浮现:“我爷爷是做古琴的匠人,他说……这声对了。”
接着是第二条:“我爸听了半小时,问我能不能要到谱子。”
JS睁开眼,摘下耳机,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着埙而泛白。他没笑,也没说话,而是打开评论区,敲了一行字:
“下次,来听埙与合成器的对话。”
发送。
他没有下播,也没有关设备,只是把录音文件另存了一份,命名为《广陵·初响》。鼠标停在“上传备份”按钮上,顿了两秒,点了确认。
监控室这边,技术员看了眼后台:“播放量破百万了,分享数一直在涨,很多人转去微博和知乎了。”
“舆情反转了。”另一个接话,“刚才那个写批评文章的乐评人,把文删了。”
陆潮声这才动了。他掏出手机,给海川发了条消息:“准备‘传统+科技’跨界企划,主视觉加兵器元素。”发完,他盯着大屏上JS的侧脸——那人还在看评论,眼神亮亮的,不像刚打完一场仗,倒像点燃了一场火。
他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身后技术员喊了一声。
“凌音刚切了音频流优先级,保住了最后一段输出质量。”
陆潮声点点头,没多问。他知道她一向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哪怕从不出风头。
镜头那边,摄像头还开着。JS摘下耳机,起身走到窗边。天快亮了,外面高楼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他望着远处某栋写字楼玻璃反射的光,忽然笑了笑。
然后他坐回去,在私信列表里找到一个备注叫“小九”的人,发了条语音:
“我试完了。
现在轮到你了。”
按下发送键后,他靠进椅背,闭上眼睛。
手指依然轻轻搭在那支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