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灯灭的那一刻,整栋楼突然安静得吓人。走廊里的感应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脚步声消失在电梯井深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只有B座十一层东侧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陆潮声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03:00。
他深吸一口气,把光标慢慢移到“发送”按钮上,手指悬了几秒,终于按了下去。
“新合约体系已群发至全体签约主播。”
系统弹出提示框,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起身走到打印机前。纸张一张张吐出来,是他改了整整七遍的最终版——每一页都用三种颜色的笔标注过:红色是风险点,蓝色是可以让步的地方,黑色则是他死守的底线。
他翻到写着“麦青芜”的那一页,停了一下。
她会支持他的。他知道。
刚坐下,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听说你在给主播分权?幼稚。”
没有署名,但这个号码他记得清清楚楚——周显霆。
陆潮声没回,也没删。他打开内部通讯软件,新建了一条加密消息,收件人写上“澈清”。
启动主播情绪监测预案。
重点盯木翊川、JS近期直播时的微表情和互动节奏。
每日早上九点单独汇报给我。
发完,他靠进椅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心跳一样稳定。
三小时前,哈哈吴那场直播还在热搜第一挂着。“花衫讲真理”这句话被品牌方抢着用,看起来像是赢了。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这次的分权改革,不是施舍,而是把话语权交到主播手里。有人能用它走出自己的路,也有人可能会被伤到。而像周显霆那样的人,最喜欢趁你伸手递刀的时候,反手捅你一刀。
他低头看向桌角。
那里放着一本旧书,封面已经卷边,书脊裂开一道口子。1987年版《广播电影电视管理条例》。这是他大学二年级时在旧书摊淘来的,一直放在办公桌上,像一种提醒,也像一种信仰。
书旁边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拍的是一个仓库。十二岁的他蹲在地上接线,妈妈站在身后扶着音箱。那天零下十度,母子俩裹着军大衣,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变成细小的雾。当设备响起第一个音符时,妈妈笑着说:“声儿,咱们也能让人听见。”
听见。
这两个字,他花了十年才真正明白。
不是流量,不是打赏,而是声音能传出去,话能被人听到,普通人也能说出真心话。
他下意识摸了摸领带夹——一只银质海豚,冰凉。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系统通知:麦青芜已查阅合约文件。
他松了口气。
她是第一个看完的。
也是最让他放心的一个。
正因如此,反而更要护好她。周显霆不会放过她。一个古风区顶流,不靠酒局、不陪聊,全凭实力吃饭,还对公司忠诚——这样的人,在对手眼里就是活靶子。
他打开内网监控面板,调出最近的数据流。
木翊川昨晚直播缩短了半小时,但峰值在线人数破了纪录。弹幕关键词集中在“原创”“救场”。后台记录显示,他临时改了编曲,把一段电音换成了纯吉他solo。
倔强得可爱。
可这种倔要是被人利用,几句“公司压榨你”“别人都分红就你不提成”,很容易动摇。
至于JS,情况更复杂。非遗改编权刚谈下来,但他那天在会议室说得明白:“你们给的是钱,我要的是尊重。”
可尊重,写不进合同里。
所以他才让澈清去盯主播们的微表情。一个人眼神闪躲、语气变硬、回答变短,都是情绪变化的信号。
他合上电脑,端起茶杯。
茶早就凉了。他喝了一口,涩味直冲喉咙。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
门开了,澈清走了进来。她穿着米色针织开衫,头发扎得整整齐齐,怀里抱着平板。她看了眼桌上的打印稿,又看向陆潮声。
“指令收到了。”她说,“监测系统已经启动,摄像头和语音分析模块接入主播后台,不采集内容,只分析行为模式。”
“木翊川呢?”
“凌晨一点下播,结束前十分钟有三次吞咽动作,语速比平时快了0.3倍,属于轻度焦虑。但整体情绪稳定,最后谢场时笑了。”
陆潮声点点头。
“JS呢?”
“他关播后在房间待了二十分钟,对着镜头说了一句‘总算没白吵那一架’,然后吹了一段埙。音频分析显示,那段旋律的情绪指数偏高,接近亢奋。”
陆潮声嘴角微微扬起。
“他在高兴。”
“对。”澈清顿了顿,“可这高兴有点太用力了。我建议前三天重点跟踪,避免情绪过热导致冲动决定。”
“比如?”
“比如突然宣布全国巡演,或者公开挑战传统音乐圈。”
陆潮声低笑了一声:“他敢。”
“所以我们得比他更快一步。”
两人沉默了几秒。
窗外的霓虹灯扫过墙面,一闪,一闪。城市还没睡,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呼吸。
“你回去吧。”陆潮声说,“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第一份简报。”
“好。”澈清转身要走,又停下,“你不走?”
“再待会儿。”
“茶凉了。”
“我知道。”
她没再多说,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陆潮声抽出那张老照片,用指腹轻轻擦了擦表面。母亲的脸已经有些模糊,可那句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声儿,咱们也能让人听见。”
现在,他们真的能了。
可听见之后呢?
有人想让你闭嘴,有人想替你说话,还有人假装帮你,其实是把你当枪使。
他重新打开邮箱,找到周显霆那条短信。
“幼稚。”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终于回了一个字:
“嗯。”
发完,立刻拉黑号码。
他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人,你越冷静,他越觉得你在装。可没关系,他不需要解释。
他只要让所有人——包括对手——看清楚一件事:
听潮阁不是他一个人的棋盘,而是所有敢说话的人的舞台。
只要这个舞台还在,声音就不会断。
他合上那份打印好的合约,轻轻放在那本旧书上面。
茶杯搁在桌角,水面平静无波。
窗外,城市灯火如河,静静流淌。
手机屏幕暗了一下,又亮起。
一条新通知弹了出来:
【JS上传音频文件《广陵散·原始版》至公共库,权限设为全员可下载】
陆潮声点进去。
前奏是一个悠长的音,从埙中缓缓流出,像从地底升起的风,穿过时间,拂过耳畔。
他闭上眼,听完了整首。
睁开眼时,目光落在办公桌右侧的抽屉上。
那里锁着一份文件,标题是《虚拟直播负载优化方案》,是凌音昨天交的。
他拉开抽屉,取出文件,翻开第一页。
字迹潦草,全是公式和手绘图表。但在页脚,有一行很小的字:
“系统不完美,人才是。”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拿起笔,在旁边写下四个字:
“留档。优先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