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实验室里还亮着灯。小九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警告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一动不动。
【系统提示：检测到高情感权重用户行为聚类分析，触发L3审核机制，情绪共振算法输出通道已冻结。】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凌音上传的日志又翻出来看了一遍。数据很清晰，甚至有点冷酷——三百万观众在同一时间安静下来，心率集体下降0.8秒，呼吸从每分钟18次降到14次，脑电波的α波峰值同步上扬。算法捕捉到了这种“沉默的震动”，并标记为“群体性情感共振事件”。
可平台AI却判定这是“潜在心理诱导风险”。
“不是诱导。”小九低声说，“是他们自己不想说话了。”
他切换到本地调试界面，试着把“愤怒”维度的数据伪装成“怀旧”的波形。第一次测试，系统五秒内就识别出异常；第二次，他加了随机噪声干扰，刚上传就被打回；第三次，他干脆套用了一段老电影原声的情绪曲线，结果系统立刻跳出红色弹窗：
【检测到规避审查行为，升级至L4人工干预级别。】
椅子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墙上那块霓虹灯牌“音乐无罪”闪了一下，像是在笑他傻。他抬头看着那四个字，嘴角扯了下，又很快沉下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内部通知跳出来：“请立即处理A721任务，否则暂停公测授权。”
他正要回复，门开了。
陆潮声走了进来，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夹在走廊灯光下一闪。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没喝，轻轻放在桌角，目光扫过三块屏幕。
“看了木木墩的直播？”他问。
小九点头。“《无题07.23》，副歌部分‘悲伤’和‘愤怒’是同时上升的。观众不只是难过，他们在生气——为什么好东西总会散？”
“所以算法记下了这个？”陆潮声走近了些，看了一眼主模型运行图。
“不只是记录。”小九调出热力图，“它学会了预测。当旋律进入第二段变奏时，系统提前0.6秒判断出听众会产生混合情绪，准确率91.7%。”
陆潮声沉默了几秒，指尖轻轻敲了敲显示器边框。“总部要求你把‘愤怒’参数下调10%。”
小九猛地转头看他。“下调？那就不真实了！你知道那段副歌背后有多少人熬过分手、离别，甚至亲人去世吗？他们的愤怒不是噪音，是伤口在呼吸！”
“我知道。”陆潮声声音很轻，“但平台不是心理诊所，也不是实验场。一旦算法被用来放大负面情绪，哪怕初衷是为了共鸣，也可能变成工具。”
“那你让我做什么？假装那种情绪不存在？”
“不是抹掉。”陆潮声指了指墙上“音乐无罪”的灯牌下方那行小字，“真实，也要有底线。”
小九愣住了。
“我们可以保留原始数据。”陆潮声继续说，“但对外接口要做合规调整。下调10%，只是让系统不把它当成‘高危信号’。”
“这等于撒谎。”小九攥紧了笔，“你说的是安全，我说的是诚实。”
“技术可以诚实。”陆潮声看着他，“但传播必须负责。你希望下一个因为失恋听歌的人，被算法推一首让他更想砸东西的曲子吗？”
小九没说话，手指在键盘边缘来回摩挲。
“创建分支版本吧。”陆潮声说，“主干保留原始参数，用于研究；对外服务走新接口，参数下调。这是临时方案，也是唯一能过审的方式。”
小九盯着屏幕，很久很久，终于敲下指令。
/create_branch --name=public_v0.9 --emotion_anger_scale=0.9
进度条开始滚动。系统提示：“新分支生成成功，等待伦理审核确认。”
他没点提交。
“还得签那个承诺书？”他问。
“电子签名就行。”陆潮声说。
小九摇摇头，打开文档编辑器，一笔一划地输入：
本版本受外部干预，原始模型存于离线服务器#9，未作任何删改。
调整非出于技术判断，而是规则妥协。
记录在此，以示区别。
他点了保存，然后才提交日志。
两分钟后，系统反馈：“限流解除，推荐权重恢复65%，‘高情感聚类’功能列入观察名单。”
陆潮声看了眼时间。“你回去睡会儿吧。”
“我不困。”小九没动。
“这不是体力问题。”陆潮声拿起杯子，咖啡早就凉了，“是你第一次发现，自己做的东西，既能被人需要，也能被人害怕。”
小九抬眼看他。
“别让技术跑在人性前面。”陆潮声走到门口，回头说了最后一句，“但也别让它停下。”
门关上了。
实验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
小九切换到内网终端，输入一串密钥。屏幕上跳出一个黑色窗口：
> connect offline_server_#9
连接成功。
他把主模型打包加密，文件名写着：“真实情绪，暂存”。拖进指定目录，贴上标签。
然后回到公共系统，打开底层协议编辑器。
光标在空白文档中央闪烁。
他开始写：
“如何让机器理解，沉默比呐喊更痛。”
第一行代码落下，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后台日志：
【监测到持续高负荷运算，建议启动冷却程序。】
他没理会。
手指继续敲击，节奏稳定，像在回应某种无声的节拍。
窗外天色微亮，窗帘拉着，没人看见。
电脑风扇转得越来越快，散热口吹出的风带着微微的烫意。
他喝了口冷掉的茶，继续往下写。
第三块屏幕上，原始数据流仍在缓缓滚动，没有删除，也没有关闭。
某个节点突然跳动了一下，像是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手指顿了半秒，随即恢复正常。
代码继续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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